倒不是羅汝才把大元帥律背得滾瓜爛熟,而是當年劉承宗要刪師巫邪術罪的時候,專門召集諸將商議過這事兒。
咱元帥府正經人少啊!
老百姓也好、當兵的也罷,信個彌勒佛、傳個白蓮教、擺個壇城做個法、燒香當吃飯、符水做飲料,這些詭異行為就算不是常規操作,也屬於見怪不怪了。
一個師巫邪術罪砸下來,王自用那個三劫營有一個算一個肯定都得斬了,還能把西番、蒙古二旅的高級軍官乾掉一半,兩個旅的軍隊直接成建製發往天山衛,正好流放三千裡,沒一個冤枉的。
劉承祖或成最大贏家。
劉獅子也沒辦法,留著這則條文,能影響整個大元帥律的公信力;刪了這則條文,也無非隻是擔心民間結社的那些會道門。
反正他也不怕民間結社。
劉獅子造反起家,秀才流寇化、流民軍事化、流賊北虜化、士紳坐寇化、官軍流賊化、甚至還有王自用這種通三教吃黑白的,咱什麼牛鬼蛇神沒見過?
民間結社才哪兒到哪兒啊?
對他來說,民間結社隻是一種非常低級的組織形式,底層邏輯很容易破解,他的元帥府是全民結社,隻要百姓能吃上飯,對封建會道門的防禦力就是無敵。
如果他治下百姓吃不上飯……飯都吃不上了,還操心會道門?頭等大事肯定是找飯吃,如果能吃上飯,劉承宗甚至願意勉為其難地自己出任會首。
羅汝才把這事兒報到鳳翔府,就是耍了個小心眼兒,既不違背軍法,也不需要擔責任。
而劉承宗,不反感這種小聰明。
實際上他非常確信,李嘉彥對這個傳教士多多少少是有所了解的,畢竟之前李嘉彥是寶雞知縣,去年秋季的蝗災,治下出現這種玩神跡的角色,知縣不可能啥也不知道。
所以才會把事情報告到自己這裡,否則他肯定直接在鳳翔府把傳教士殺了。
對於這事兒,劉承宗本來都不想搭理。
隻是李嘉彥畢竟新降不久,這又是向他詢問的第一個問題,這才在馬上寫了封回信,讓人帶給李嘉彥,叫他問那傳教士兩個問題。
第一個,會不會鑄炮。
不會,就按大明律的師巫邪術罪,處以絞刑。
第二個問題,是願不願充入元帥府軍中鑄炮。
願意,就充入王文秀軍中做鑄炮工,讓軍匠嚴加看管。
不願意,則按大元帥律的造妖書妖言罪,判處斬首。
至於其他對錯、道理,劉承宗覺得三觀偏差太多的人,沒必要溝通太多,就好像他隻和王自用探討造反方式,從不聊其他東西一樣。
物質世界的人和迷信世界的神,言語上是雞同鴨講、行為上是對牛彈琴,把時間精力投入到這件事兒上屬於浪費生命。
大戰當前,跟乾州城可能會死掉成百上千條人命的攻城戰相比,一個傳教士的性命,就是芝麻綠豆般的小事。
不過城外大營裡,師襄和楊國棟都沒有領會到劉承宗提問的用意。
劉獅子的問題是,守銃比攻銃強,他們又該有什麼辦法,但師襄回答道:“還請大帥借中軍戰銃三十位,壓製城頭火炮,我臨洮旅部將士必用命狠攻,搶下城池!”
劉承宗有些失望地轉頭朝帳外看了一眼,回過頭道:“我是問,若我沒率軍前來,你們這八千軍隊,對這座城有什麼辦法?”
師襄和楊國棟麵麵相覷,倆人都沒攻城經驗,這其實也不算他倆有問題,畢竟明軍從朱元璋時代往後算,二百多年來,戰場攻城的次數屈指可數。
而就在這少量戰例當中,守軍火炮比攻城軍隊強,就更罕見了。
一般都是明軍的火炮比敵軍強,在戰場上形成完全壓製的局麵,就比如萬曆援朝時的平壤之役打鬼子,初六圍城、初八進攻,當日拿下平壤城,小西行長部一天減員一萬一千三百。
這年頭攻守城池的戰役,有炮打沒炮,交換比就是很誇張,後金的黃台吉率領八旗麵對防守完備的城池,也隻能在遼東不斷重複焚燒屍體退走的過程。
而截至到五年前,後金八旗,本身就是這二百年來兩京一十三省最富有攻城經驗的部隊了。
楊國棟本來想在大元帥麵前露一手,搜腸刮肚的把自己過去聽來的、學來的攻城方法講一講,不過被師襄攔住了。
世襲軍官出身的師襄,對攻城的了解比楊國棟這些老兵多得多,如果讓他說,他能從白天講到黑夜,但他覺得不能說。
俗話說知己知彼,師襄認為自己掌握攻城知識並不會比其他將領多,而麵前的劉承宗,則是這個時代首屈一指的攻城指揮官,整個西北在他麵前就沒有雄關堅城。
此時此刻,師襄說任何關於攻城的話都是班門弄斧。
所以師襄非常順滑地低頭抱拳,語氣誠懇:“請恕卑職愚鈍,還望大帥傳授卑職攻城之法!”
怎麼說呢,劉獅子覺得這個師襄特彆像大號加強版的任權兒。
還沒等劉承宗開口,邊上站著的張獻忠先忍不住了,撩起官袍拜下道:“殺雞焉用牛刀,城內狗官擅殺我帥府使者,既然師旅帥攻城經驗尚淺,不如此事就由咱禮部討回公道!”
在劉承宗看來,張獻忠的表情,就是在向他重申早前的判斷:師旅帥沒啥本事。
不過張獻忠說話不招人待見是一回事,其投降元帥府之前是西北攻破城池數量最多的將領也是事實。
在攻城這方麵,西旅諸將確實比元帥府的嫡係將領要有經驗。
“若叫張尚書圍攻此城,需要什麼?多久可破?”
“回大帥,我彆的都不用,就用蒙古旅兩個千人大隊、臨洮旅這六千人就足夠了。”說著,張獻忠抬手張開五指道:“五日,必為帥爺攻下此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