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明軍對東邊的情報即使不說一無所知,充其量就是個道聽途說。
俗話說百騎分張,可裹萬眾;千騎分張,可盈百裡。
關中平原西部的三百裡秦川,足足七千蒙古騎兵在塬上分兵牧馬,每一個村莊、每一條要道,都在他們的監視之下。
明軍的大隊人馬攆走他們自然是輕而易舉,但小股傳信騎兵,要想無聲無息地從關中塬上過去,那無疑也是癡人說夢。
這種情況下圍點打援?
劉承宗寧可相信,明軍是耀武揚威,打算把自己賣個好價錢,盼著自己過來給他們關餉;都不會相信明軍是在這兒圍著羅汝才,妄想打自己援。
畢竟現在劉獅子實力雄厚,手上還有一堆新附降軍能扔到戰場前線表忠,既不怕明軍攻城,也不怕明軍野戰。
唯獨一件事,令劉承宗想到就麵露恐懼,他對王文秀問道:“他們列營在西,不會是……想向我投降吧?”
王文秀鎮守鳳翔府,獨自麵對三萬明軍沒怕過,可聽了大元帥這話,臉都綠了,連忙搖頭:“不會吧?不會,應該不是,大帥多慮了。”
鳳翔府是元帥軍此次東征的囤糧大營,王文秀是既管軍又管政,劉獅子有多少糧草,都在他手裡捏著呢。
眼下元帥軍虎踞關中要務藥物,但再沒有人比王文秀更清楚,他們的外強中乾。
本來鳳翔府囤糧充足,各地的常平倉和富戶打糧的收入,快攆上元帥府過去一年的收入了。
足夠讓四萬元帥軍用到冬天。
但隨著東邊兩場勝仗,多了近兩萬張嘴,又給李自成、張一川九個營發了行糧,現在鳳翔府的糧供養這支編製更加龐大的軍團,就算用到七月底都捉襟見肘。
尤其是王文秀跟劉獅子會麵,發現帥爺又把蜂尾針張振派回老家招降納叛,饒是他年輕力壯,心臟一揪一揪的也快犯病了。
作為元帥府最親近劉承宗的幾員大將之一,王文秀過去不止一次從劉承宗口中,聽說過其對甘肅降軍的判斷。
說他們的地盤太小、生產能力太弱,即使打下甘肅,也養不起甘肅幾萬降軍,最終會被軍隊推著走向不可控製的方向。
但後來他們地盤大了,甘肅的可怕預言也並未發生。
偏偏如今在關中,王文秀覺得那個預言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不過劉承宗隻是隨口一說,他隻是害怕自己的存糧不夠吃,眼下明軍在鳳翔府西部駐營頗有章法,看上去可不是打算解甲投降的架勢。
看出王文秀的緊張,劉獅子輕笑一聲,旋即正色道:“我看他們是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有什麼事,比殲滅寶雞城的羅汝才更重要?”
王文秀順著這個思路問道:“兵糧?”
劉承宗緩緩頷首:“他們應該是糧草不濟,想要放手一搏……我們兵糧夠用多久?”
“七月吃淨,降兵太多,難養。”
這個答案對王文秀來說有點難以啟齒,他提議道:“大帥,當務之急是打破西安城,否則最多倆月,我軍就得喝西北風了。”
“喔?”
劉承宗轉頭驚訝地看了王文秀一眼:“我給你的信,你沒仔細看?魏遷兒那邊傳回口信,西安城裡沒多少糧,陳奇瑜把糧都運進潼關了。”
說罷,他抬手在輿圖上指著西安府北部道:“眼下有糧的地方,是渭河北岸的蒲城、同州、韓城等地,打西安沒意義……我們得讓陳奇瑜把糧再從潼關搬回來。”
“即使不搬,也要挺到秋收,渭南的華州等地才有糧草可用。”
王文秀心中驚訝一聲,問道:“怎麼搬回來?”
“看李自成和張一川的本事了,他們在河南鬨得厲害,我們在關西威脅小一點,他自然兩害相權,遲早要把糧食搬回西安府城。”
“總之……”
劉獅子不再去看西安府,隻將目光放在鳳翔,道:“我們的糧食比他們多,先瞧瞧他們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隨著統帥的意誌傳達至元帥軍各營,三天時間裡,元帥軍與明軍在鳳翔府展開對峙。
沒有互通使者,也沒有誰率先發起進攻,隻有往來的塘騎在河岸邊互相射擊、滲透、格鬥、撤退。
然而詭異的是,愈演愈烈的小衝突,卻始終無法使戰鬥升級,每當明軍試圖以超過百人的大隊人馬從渭河南岸渡河,向北岸追殺元帥軍塘騎,大片大片的塘騎就會在蒙古騎兵的掩護下潮水般撤退。
不是塘騎那種緩緩撤退準備圍殲的打法,而是不管不顧的收縮防線。
第一天,左良玉沉得住氣。
第二天,他就受不了了。
第三天,再次收到元帥軍對挑戰不作回應的消息,左良玉氣得把帳中能摔的東西摔了個乾淨。
他們的預設戰場,是渭河北岸,因為南岸有寶雞城,誰都說不準城裡的羅汝才在會戰時敢不敢跳出來。
而北岸也有一個問題,就是在突襲劉承宗的戰術上,騎兵在南岸則難以快速運動,所以他們需要以逐步升級的衝突來作為借口,慢慢把軍隊轉移到北岸。
否則邀戰的樣子太明顯,擔心讓劉承宗先生出防備之心。
但現在可好,元帥軍根本不升級戰鬥,意思明擺著,你們願意渡河,就彆小股渡,我把河岸都讓給你,直接大股渡,我趁你渡一半把你踹下河。
這傻子才渡河!
“退退退,就他媽知道退!”
左良玉在帳中氣得破口大罵,召來家丁道:“去問問曹文詔,我軍還剩七日口糧,這仗到底還他媽打不打!”
家丁剛走,羅汝才的日常罵街就被送來了。
寶雞城裡的羅汝才,打遍康寧無敵手,靠的就是劉承宗一句言傳身教:打仗得換位思考,敵人想乾啥,你就不能讓他乾;敵人不想乾啥,你就得逼著他乾。
羅汝才也不知道明軍三萬多人在他身邊圍著,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但很明顯,他們不想攻城。
所以自從發現左良玉不敢攻城,羅汝才就拿出了‘我是你祖宗’的態度,每日用弓箭向城外射信,信上沒彆的內容,就是罵街。
但凡城下明軍將領,有一個被認出來的,羅汝才就讓人放開膀子罵,從先人罵到後人,總結精神就一個字:慫!
你不敢攻我的城,你就是慫!
左良玉什麼時候被人指著鼻子這樣罵過?
此時又在氣頭上,他當即一掌拍在桌案:“不管了,告訴曹文詔、艾萬年和龍在田,我要攻城,先殺了城裡的羅曹操祭旗!”(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