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六章 白無常(1 / 2)

頑賊 奪鹿侯 9126 字 7個月前

金翅大鵬俯衝滑翔,在落地瞬間褪儘金光。

它們聳肩伸頸,探著光禿禿的腦袋,用謹慎又凶狠的目光掃視城關,緩緩靠近東門外的屍體堆。

而在潼關西邊的渭水河畔,一隊隊披甲騎兵下馬列隊,褪去甲胄,一個個體態結實的車軸漢子鑽進浴桶,用硫磺粉把自己泡個通透,一人一碗飲了硫磺酒。

隨後拿著衣裳往身上套,中衣單褲布襪,都用細繩將袖口褲腿紮緊,上戴掏出倆小洞的素麻頭套,中戴五爪指套,下蹬牛皮軍靴,完事再套上素麻罩袍。

從頭到腳,捂得比出殯還嚴實。

傳令兵走到城關下麵,正碰上個在城外給自己挖墳地的魏遷兒營兵。

場麵很詭異,木碑旁挖了半人高的墳坑,坑裡坐著個臉腫脖子粗的紅眼怪物,坑邊則站著個全身籠罩在白色麻布裡的人形生物。

四隻眼睛視線交錯。

就像劉承宗和張獻忠對視——都覺得對方不像個人。

傳令兵還是稚嫩了點,僅是做好心理建設,離真正視死如歸還有一點小差距,看著坑裡營兵的慘狀,張張嘴硬是不知該怎麼打招呼。

還是墳裡坐著的營兵更看得開,抬頭瞅瞅高懸烈日,又看了看麵前的白影,撓撓脖子上腫大的淋巴結,自言自語道:“真他娘邪了門了,光天化日撞了鬼。”

隨後就是奪命三連問:“你這是頭七回來了?生前哪隊的?下邊也有大帥發裝備?”

傳令兵反應過來,連忙道:“啥下邊大帥,上邊大帥給發的,活人,騎營傳令,快告訴魏將軍,大帥叫我們來支援潼關。”

傳令兵說得語氣輕快且激動。

但坐在墳裡的營兵並沒有太大情緒波動,他隻是回頭看了一眼潼關,歎了口氣:“你們,來早了……”

自從魏遷兒高燒昏倒,潼關裡的大營就進入了瘟疫爆發期,人們一個接一個失去戰鬥力,整個大營轉眼失去組織,自相崩潰。

瘟疫、敵人、軍法、殺戮、死亡、長官,在短短幾日之內,所有能把這些絕望的廝殺漢約束在一起的東西通通消失,魏遷兒的倒下,隻是壓垮士兵精神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在魏遷兒倒下的兩個時辰內,城內自由行動的士兵就有不少死於非命。

有的是點火燒屋子,燒著燒著自己走進去了;也有看見袍澤發燒燒迷糊了,躺在帳中呻吟,湊上拿腰帶把人勒死的。

更有在城裡吃飯,胡吃海塞,吃著吃著就死了。

這麼死掉的人太多,根本沒人有閒心去分辨,到底是病得嚴重,吃飯的過程中病死,還是吃的太多,硬生生把自己撐死。

總之像這個營兵這樣,挖個墳躺下去等死的,已經算非常環保的正常人了。

他們早就瘋了。

包括參將魏遷兒在內的上千人會在幾天內死得隻剩一二百,而剩下上千名尚未出現症狀的士兵也難逃下一次爆發。

沒人能從這座城裡活著出去。

傳令兵將關門前的情況回報中軍,直接讓營中好整以暇的張天琳傻了眼。

說實話,麵對這種聞所未聞的情況,除了劉承宗,任何人沒有親眼所見,都會錯估形勢。

張天琳也不例外,他得了劉承宗的提醒,來的非常慎重,在路上做好了為魏遷兒營提供支援的預案。

可是到這兒才發現,潼關的情況依然嚴重到超出他的想象。

作為最高指揮官的魏遷兒病倒,中級軍官超過半數失去行動能力,下層士兵全無求活之意,整個大營分崩離析,名存實亡。

這個大營需要的不是支援,指揮鏈都他媽沒了,支援誰啊。

張天琳深吸口氣,看向自己的副將趙之瑞:“你以前當參將的時候,見過這種情況嗎?”

趙之瑞當場就給了張天琳一個白眼兒,心說老子一個肅州營不就叫你娃給打成這樣了?

還他媽問我!

但經驗就是經驗,趙之瑞滿眼惋惜,點頭道:“軍心難用,崩潰了,將軍按收攏潰兵的製度來吧。”

張天琳若有所思地搖搖頭,不過也采納了趙之瑞的建議:“就按你說的……一個大營,沒想到啊!”

同為三營參將,他有點物傷其類。

其實張天琳一直自視甚高,認為他們這三個大營,就像朝廷的三大營一樣。

甚至在私下裡,他和魏遷兒還因為誰該得到三千營的名頭爭執過。

沒高應登的事兒,因為他跟魏遷兒都認為那個善用槍炮的家夥應該叫神機營。

張天琳覺得自己才是劉承宗麾下騎兵第一,三千營是實至名歸,但魏遷兒固執的認為見麵就從褲襠裡掏火箭的家夥騎兵血統不純。

他想過三大營其中之一,在戰場上覆滅。

儘管這個可能微乎其微,但確實想過,甚至還自己設計過無比壯烈的覆滅情景。

那一定是一場能夠載入史冊的偉大戰役,麵對重圍,為友軍部隊爭取時間,被迫向數以十倍計的敵軍發起突擊,最終以全營覆滅為代價,予以其巨大殺傷。

可他萬萬沒想到,會在潼關,會因為一點瘟疫,一個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大營,就這樣名存實亡了。

讓最堅強的戰士變得軟弱,心無戰意。

張天琳進城見到魏遷兒的時候,後者還沒死,隻是黃土埋半截了。

字麵意義上的黃土埋半截。

張天琳是在潼關衛衙官署的院子裡見到魏遷兒的,這官署院子被炸過,到處亂糟糟,殘桓斷壁還被熏得黢黑。

在一片廢墟裡,元帥府的大營參將就像一顆被栽下的樹苗,被好生生的種進地裡,隻露出個腦袋,正被護兵喂湯藥。

造型很彆致。

一看魏遷兒還活著,能喘氣,能喝湯,張天琳立刻鼓掌大悅,口中直呼可惜。

他可惜西番旅沒有從征,不然巫師出身的啞巴阿旺見到這一幕,一定震驚於漢人法師在儀式方麵的獨到之處!

正在光合作用的魏遷兒一看張天琳發出詭異的怪笑,當即大怒:“把他拉下去揍,哪裡來的怪人?”

“誰誰誰,過天星張天琳啊,大帥讓我來救你了,我就知道你壽命如鱉,死不了!”

混身籠在麻衣裡的張天琳蹲下身子,用戴著鹿皮五爪指套的手戳戳魏遷兒的腦袋:“你這乾啥呢,咋的,帥府參將當著不好,準備改行當樹仙了?”

張天琳樂嗬嗬在手套上搓著硫磺粉,道:“等打破府城,我去清個和尚廟,把佛像扒了,給你連人帶盆遷過去種到那。”

“從今往後,西安府的百姓求神送子,隻能找我的好兄弟樹遷兒,不,樹仙兒!”

半死不活的魏遷兒一陣翻白眼,沒被瘟疫搞死,但是快被張天琳擠兌的氣死了。

就在這時,營內軍醫張景孝走上前來,對張天琳行禮後說道:“張將軍還是少說幾句,魏將軍大病未愈,切莫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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