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於不遠處,蘭芙蕖看見了沈蹊的身影。
對方正背對著自己,將走到昭刑間大門前。這是蘭芙蕖第一次來到此處,隻見那石門緊閉著,門兩側還零零散散站著幾個人。
定睛一看。
居然是應槐與……安翎郡主?
葉朝媚仍是那一襲紅衣,與應槐一並站在昭刑間大門口。一人目光都落在沈蹊身上,沒有注意到遠處的蘭芙蕖。
相隔太遠,她聽不清幾人在說什麼,隻覺著郡主姐姐的神色有些凝重。
昨夜又是一場大雪,直到後半夜雪才消停些。沈蹊踩在雪上,腳步輕緩,相反的是安翎。
她憂心忡忡望向身前之人。
男子一襲玄氅禦雪,氅衣之下是薄薄的黑衫。黑衣染血,沒有白衣那般令人觸目驚心,可葉朝媚與應槐仍是心驚膽寒。
今日是他受刑之日。
沈蹊麵色清淡,仿若即將要受刑的並不是他本人。兩道有士卒見其,亦是恭從而規矩地行禮。天際終於緩緩泛明,沈蹊略看了眼時辰,平聲:“開門罷。”
“沈驚遊。”
葉朝媚喊住他,“聖上給了你三個月的期限,你也不必這般著急,實在不行,我也可進京在太後娘娘跟前替你說幾句好話,請求幼帝寬恕……”
這般著急地領罰,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是吃不消的啊。
她說這話時,石門已應聲緩緩升起。昭刑間的大門極高、極為牢實。僅是升起一半兒,便能容一人微微彎身經過。
見大門抬起,沈蹊手指隨意解開氅衣,丟給身後應槐。
晨光裡,他皮膚白皙,麵容微白。
見他要往石門裡走。
蘭芙蕖心頭一緊,整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玄色氅衣褪下,露出裡麵黑色的長衫。衣衫清瘦,這一身玄衣襯得他愈發嚴肅冷峻。僅僅是看著如今這個背影,蘭芙蕖心生了許多敬畏之感。他的手指修長如玉,亦緩緩解下腰際青鞭……
昭刑間,北疆的鬼門關。
最外層是最普通的牢獄,越往裡走,刑具越嚴苛。
昭刑間最裡側,便是赫赫有名的“十一關”。
石門敞開,透出些幽寂的光。清冷的光輝落於男人側頰處,沈蹊麵色不帶任何波瀾。
就在他即將邁過門檻的一瞬——
突然同時響起兩道女聲。
“沈驚遊!”
“沈蹊——”
男人步子微頓。
他微微蹙眉,轉過身,下意識去尋蘭芙蕖。隻見一片冰天雪地裡,小姑娘裹著厚厚的雪氅,朝這邊跑來。
她身上毛茸茸的,像一個白乎乎的毛線團,可那張清麗的小臉卻凍得撲紅。
見了來者,周遭皆是一愣。
下一瞬,少女已挾著一尾甜甜的清香,小跑到他麵前。
她走得急,像是一路跟過來的,帶了些喘。沈蹊眼底閃過一瞬情愫,單薄的衣袖已被對方捉了去。
蘭芙蕖望向深不見尾的昭刑間。
心底一陣瑟瑟,讓她將眼前之人的衣袖愈發揪緊,低低喚了聲:“沈蹊。”
聽見她的聲音,男人眉眼不可抑製地柔和下來。
沈蹊彎下身,風將他的衣衫吹瘦,可見其身骨。
“怎麼了,”他問,“怎麼跟過來了?”
小姑娘眸光裡藏滿了不安,神色亦是緊張到發慌。見她這般,沈蹊心頭亦是一緊,還以為是應槐將自己受罰之事說漏了嘴。
便將身形又彎低了一寸,方欲寬慰出聲,卻見她緊咬著下唇,目光搖晃不止。
時而側首,朝昭刑間裡望。
終於,搶在他開口之際,身前少女顫聲,緊張道:
“你……今日起得這般早,是有什麼要緊事麼?”
沈蹊一愣,輕輕“嗯”了聲。
“是要……審訊我兄長嗎?”
男人麵色微僵。
昏暗的走道裡,燈火明滅恍惚,石門外晨光亦是昏暗,將他的麵色照得愈發滲白。聞言,沈蹊眉心蹙起,藏於袖間的手指亦是蜷了蜷,他抿著薄唇,不語。
身側應槐不自然地咳嗽一聲。
“蘭姑娘,昭刑間不容外人踏足,您還是快些回去吧,牢獄裡血光衝天,怕是會衝撞了姑娘。”
沈蹊抿著唇線,凝視著她。
那眸光幽沉,蘭芙蕖看不明白,隻見他沉默不語,還以為他是在默認,便小心翼翼道:
“今日是要審訊兄長嗎,你們……會如何罰他,可以、可以……”
她想替兄長求情。
可此時此刻,看著沈蹊的目光,蘭芙蕖卻莫名開不了口了。
她從未見過沈蹊這副模樣。
他站在一片陰影裡,身形單薄,沉默無聲。他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可那眸光卻定定地落在她身上。男人呼吸微頓,身影亦是滯住。半晌,對方終於開口。
卻是輕飄飄的一聲。
如何罰他?
“打入十一關,受地牢之刑。”
蘭芙蕖身體震住。
沈蹊能清楚地看見,當他忍痛咬出那幾個字時,少女眼底乍起的懼意,緊接著,她惶惶然仰起臉,攥著他袖子的手也是一緊,有幾分失神地喃喃:
“十一關,地牢之刑……”
第一關,便是足以令人生不如死的鞭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