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兆宜(五)(2 / 2)

“束手就擒?”

鬼麵羅刹一震袖擺,發出一聲詭異的低笑。

“不自量力,找死。”

濃霧彌散,像是一場墨色的暴雪,瞬息間將地麵上的勁裝護衛包裹在內。

緊接著,一陣令人牙酸的“滋滋”聲響從濃霧之中傳來。

像是滾燙的開水兜頭潑下來,又像是這世間最烈的毒滲透腐蝕。

一股濃鬱的血腥味和此起彼伏淒厲驚恐的慘叫聲,一同充滿了整個房間。

“啊啊啊——”

“我、我的腿!”

“我的身體不見了——”

慘叫幾乎不成人聲,沒有人能想象一個人竟然能發出這種聲音。

濃霧升騰,緩慢地向外擴散,將其中嚴嚴實實地包攏在內,外界看不分明。

一道薄霧,仿佛隔絕出煉獄與人間。

一切發生得太快,濃鬱的鐵鏽腥氣和血液流動的聲音交織而來。

空青渾身止不住地顫抖,他還從未見過這種陣仗。

“救……命……”

濃霧中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漸漸弱下來。

刺穿耳膜的慘叫聲消弭,血氣彌漫間,空氣靜得愈發詭譎。

空青冷不丁聽見水聲。

他下意識低頭,看見自霧中蜿蜒蔓延來的血河。

他純白的衣擺墜在血泊中,染上觸目驚心的紅。

“寒、寒煙師姐……”空青聲音嘶啞,“你看……”

濃霧這時散去了。

溫寒煙感被濃鬱的血氣熏得皺起眉,預料到什麼,凝神抬眸看去。

迷蒙的霧氣間,血水幾乎漫過鞋麵。

方才進入房中的二十八名兆宜府精銳,就連一片衣角都沒剩下。

一小截血肉模糊的東西躺在血泊裡,溫寒煙眉心一跳,看到一截不知道屬於誰的腸子。

下一瞬,一縷濃霧包裹上去。

令人頭皮發麻的“滋滋”聲響起,幾乎是瞬間,那截血肉便被黑霧吞噬,消弭殆儘。

“男人果然難吃,味道惡心至極。”鬼麵羅刹聲線冰冷,漾著幾分不悅。

他掃一眼溫寒煙空青兩人,濃霧氤氳辨不清神情。

“一個天靈境的純陽命格,一個女人。”

他語氣像是在笑,卻染著陰詭殺意,“勉強可以入口。”

“……你要找的人是我,放我師姐離開。”

空青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刺痛感勉強將他的理智從恐懼之中拽回現實。

他提劍立在溫寒煙身前,“寒煙師姐,你快走。”

幾乎是同時,他渾身仿佛被扔到冰窟之中,四肢被陰冷的氣息鎖定,幾乎動彈不得。

空青僵硬轉眸,身側空氣扭曲,一張猙獰鬼麵似從水中浮出,帶著詭譎笑意直取他後頸。

吾命休矣!

空青條件反射地閉上眼睛,就在同一時間,一道雪亮劍光鏗然斬來。

溫寒煙右手提劍迎上刀光,左手拎著空青後領將他向後一甩。

“走!”她聲線出乎意料的平穩,語氣冷靜,“按照我之前說的做。”

情急之下溫寒煙絲毫沒收斂力道,空青整個人倒飛而出,砰砰撞碎了幾張桌椅,將牆麵砸出一個深坑。

他卻顧不上疼,灰頭土臉地從坑裡爬出來。

寒煙師姐先前叮囑他,若是遇上解決不了的強敵,不必管她,立即去找衛長嬴。

空青咬了咬牙,一狠心轉身衝了出去。

他不知道找衛長嬴能有什麼用,但是對寒煙師姐的信任幾乎刻在骨子裡。

鴻羽劍呼嘯而出,空青淩空一躍踩上飛劍,直朝著裴燼所住的廂房掠去。

他一路疾行,遠遠聽見身後一陣天崩地裂的聲響。

空青心下焦急牽掛溫寒煙安危,卻又不敢停住腳步,隻能死死咬著唇頭也不回向前趕。

鴻羽劍嗡鳴震顫著,載著他繞過崩射而來的殘垣,衝破升騰塵煙,然而一道陰冷氣息卻自始至終死死纏繞在他身上。

再堅持一下,馬上就要到了。

眼見著一間廂房安靜佇立於一片晦暗之中,在視野裡急速放大,空青心底一喜,左後方卻猛然襲來一陣似曾相識的徹骨寒意。

“空青,向右!”溫寒煙的聲音遠遠傳來。

空青毫不猶豫照做,一踩鴻羽劍在半空中急忙調轉方向。

然而對方動作卻更快。

陣陣厲鬼哭嚎聲似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鋪天蓋地將他淹沒,空青一陣暈眩,被愈發尖利的鬼哭聲撕扯著神智,短暫陷入失神。

他反手一劍刺入左臂,劇烈的痛楚艱難喚回了他幾分理智,空青大喝一聲用儘全身力氣淩空扭腰。

下一瞬,他方才所在的位置被一片黑霧徹底吞噬,滋滋灼燒腐蝕的聲響不絕於耳。

幾縷斷發飄然墜落下來,然而還沒墜在地麵上,便被徹底吞噬。

空青嘔出一口血,發冠被黑霧斬碎了一半。

幾縷墨發滑落出來,又被斬斷,長長短短似犬牙差互,一身白衣破了好幾個口子,血色一點點洇開,看起來好不狼狽。

他卻連喘息一口的時間都沒有,恢複幾分神智之後,再次禦劍而起,朝著衛長嬴近在咫尺的廂房飛掠而去。

身後又是一陣劇烈的轟鳴聲,眨眼之間溫寒煙和黑霧又交手了數個回合。

空青被餘波震得心口一陣血氣翻湧,他咳出幾口血,一邊逃一邊內心暴怒。

衛長嬴怎麼會睡得這麼死?

外麵天崩地裂的,他竟然連醒都不醒,看也不出來看一眼?!

陰風陣陣,無數次幾乎撫上他後頸,卻又被一道熟悉的劍鳴鏗然擋下。

接近下午他被衛長嬴拒之門外的廂房時,空青幾乎熱淚盈眶。

他顧不上那麼多,拚儘全力“砰”地一聲將門踹開,飛身而入。

“衛長嬴!”

空青從鴻羽劍上一躍而下,然而他被震出了內傷,雙腿一軟險些直接跪下。

他一邊咳一邊直起身,抬眼一看差點驚了,這裡怎麼這麼黑?!

房間裡太昏暗,不僅僅是熄滅了燭火那樣簡單。

窗外的月色映不進來,這片空間仿佛被隔絕在世界之外,簡直像是被一片濃墨籠罩,伸手不見五指。

空青辨不清方向,心神不屬間也摸不清衛長嬴在哪,隻得高聲急道,“你人呢?快同我一起去幫寒煙師姐一把。”

他心下焦急,話音落地隻等了一個呼吸的時間,在一片死寂中實在等不住,揮劍斬碎礙事的屏風,快步往內間走。

這麼大的噪聲,總該醒了吧?

還是說人根本不在房中?

一聲轟響震耳欲聾,空青砸碎紅木桌椅,劈裡啪啦踩著一地木屑入內,看見內間軟塌上倚著的那道頎長身影。

一身玄衣寬袖的男人單手枕在腦後,額間碎發垂落眉眼間,隻露出淩厲立體的側臉。

月色自破碎的窗柩間透進來,半明半昧的光影間,更顯俊美。

他劍眉微皺,烏濃眼睫輕闔,在一片爆響轟鳴之中就連眼皮都沒眨一下,似是被魘住了般,睡得不太安穩。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睡覺?!”

空青驚呆了,三兩步搶上前。

他剛要伸手將人推醒,溫寒煙自他身後趕過來:“人找到了?”

“寒煙師姐,你沒事吧?”空青注意力立馬飛遠了,回身上下打量溫寒煙全身。

“沒事,正事要緊。”

濃霧染著劇毒,一觸便會被瞬間融成一灘血水。

即便有係統在身,溫寒煙也不會自大到認為自己能與這樣的敵人硬拚。

她幾乎調轉全身靈力凝集於雙足,催動【踏雲登仙步】,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勉強將霧氣甩在身後。

但留給他們的時間不會太多。

溫寒煙擰眉看著軟塌上闔眸淺眠的人。

不正常。

就算裴燼修為儘失,感知力也不該這麼差。

她在外麵和鬼麵羅刹過招幾乎把兆宜府給拆了一半,裴燼即便不主動出手,也不應該是在這裡睡得一無所知的樣子。

溫寒煙心底狐疑,但後有追兵不知何時便到,她來不及多想,隻得將疑惑暫時按在心底,叫了一聲:“衛長嬴。”

床上的人眼睫微顫了下,眉間皺得更緊,依舊未醒。

身後門板連帶著牆麵被空青暴力轟塌了一半,淒冷夜風裹挾著森寒鬼氣從縫隙之中源源不斷地湧進來。

房間裡分明很靜,兩個清醒著的人卻仿佛聽見淒厲到足以戳破耳膜的厲鬼尖嘯聲。

溫寒煙心下一狠,右手挽了個劍花直指裴燼手臂。

裴燼如今狀況古怪,她特意挑了個非命門的位置,以免他半夢半醒間對她出手。

“衛長嬴——!”

那雙狹長的眼眸倏然張開,露出一雙黑寂幽邃的瞳仁。

其中暗湧深沉,一刹那間的嗜血殺意緊鎖住溫寒煙。

她一愣,視野瞬間天旋地轉。

隻一個瞬間,裴燼便將她牢牢反製在身下,把她右手用力按在發頂。

他不知按在她哪處穴位,令她手腕酸軟使不上力,幾乎握不住流雲劍。

那張臉在這樣近的距離中顯得愈發完美,五官卻分毫沒有平日裡慵懶笑意。

一種難以言明的侵略性和掌控感,隨著他的動作一同將她困在其中。

溫寒身體一僵,在這一刻突然前所未有地感受到,這人是令整個修仙界都聞風喪膽的魔頭。

她命門受製,腦海中卻前所未有的冷靜,直到這個時候甚至還能平靜地分析利弊現狀。

若她此刻掙紮,不知是她的劍快,還是裴燼的動作更快。

可鬼修瞬息便會追來,如今她不能與裴燼自相殘殺。

如今隻能賭。

賭裴燼會清醒過來。

賭他不會殺她。

裴燼另一隻手扣住她脖頸,眼睫半耷拉著,睡眼惺忪的樣子,似乎還沒完全清醒。

他垂眼定定地盯著她,像是在辨認她的身份,眸光漾著幾分冰冷的審視。

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空青一時間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釘在原地。

此刻見溫寒煙受製,急得眼睛都紅了,想也不想就要上前拉開裴燼的手。

裴燼眼睫卻在這時微微一動。

他似是緩緩醒了過來,眉間壓下來,幾分不悅幾分困惑:“你怎麼在這?”

“我們怎麼不能在這?”空青簡直氣笑了,“還愣著乾什麼,還不快放開寒煙師姐!”

裴燼瞳孔微轉看向他,不知是不是還沉浸在方才夢魘之中,半張臉掩在陰影之中,陰晴不定。

半晌,他周身冷戾氣息一收,又恢複成平日裡那副懶懶散散的模樣。

裴燼薄唇微翹,悠悠一哂。

“喲,真不容易。”

“你竟然還活著呢?”

任憑身後陰風呼嘯,絕對稱不上善意的視線緊鎖在身上,裴燼一邊揉著抽痛的額角,一邊不緊不慢地回頭看去。

然後就看見一個低劣的冒牌貨,披著一身上不了台麵的薄霧,手裡還拿著個熟悉得不行的東西。

裴燼從睡夢中被硬生生喚醒,直到現在,從太陽穴到腦仁都一跳一跳地生疼。

他壓下心底翻湧的不虞,隨手從身側僅存完好的桌麵上,拿了一顆糖扔進嘴裡。

裴燼眯起眼睛,將糖咬得嘎嘣作響。

甜意順著喉嚨流淌下去,將心底翻湧沸騰幾乎克製不住的不悅平息幾分。

罡風席卷而來,他悠悠然一轉身,朝著溫寒煙身後一站。

“忘記告訴你了。”裴燼稍俯身,貼近她耳側。

“我也是純陽命格。”

溫寒煙猛然抬眸。

裴燼垂眼注視著她,饒有興味地欣賞著她的表情。

他用虛偽而深情的語氣道,“多謝你深夜造訪,特意來保護我。”

溫寒煙怒極反笑:“你忘得還真是時候。”

裴燼唇角勾起,故作無辜:“你也未曾關心過問啊。”

溫寒煙冷笑看著他:“你信不信我此刻便殺了你?”

席卷而來的黑霧愈發濃鬱,森寒的霧氣像是在呼吸,起伏著幾乎包裹住裴燼翻飛的衣擺。

溫寒煙鏗然拔劍,雪亮劍光撕裂黑暗,卻並非對著騰挪的黑霧,反倒直指裴燼心口。

劍風浮動裴燼額間碎發,他笑意卻分毫未變,任憑劍意擦著他臉側呼嘯而過。

“這次我不信。”他輕笑。

“你真的舍得?”

下一刻,裴燼身側黑霧被攔腰斬碎。

溫寒煙冷著臉收劍,錯開幾步離裴燼遠了點,皮笑肉不笑:“還真是舍不得。”

裴燼修為儘失,但既然敢來東洛州,她不信他沒有保命的底牌。

若有辦法引誘裴燼對上鬼麵羅刹,她自然樂意作壁上觀,省得自己拚命。

薄霧散去又凝集,一道遮天蔽月的鬼影浮現出來。

鬼哭聲愈發尖利,幾乎掀翻房頂。

“竟然是個沒有修為的廢人。”

鬼麵羅刹低笑一聲,“今日是撞了什麼大運?得來全不費工夫。”

“寒煙師姐……”

空青也聽見裴燼方才的話,滿心的輕鬆瞬間化作沉重。

他欲哭無淚道,“我們現在怎麼辦?”

原本以為找了個幫手,沒想到幫手搖身一變成了個累贅,比他還沉的那種。

溫寒煙靜了靜,冷不丁抬眼看向裴燼。

她細眉輕蹙,臉上雖然依舊沒有多少情緒,勾人的鳳眸底卻依稀漾著幾分憂慮。

“我若死在這裡也就罷了,合道境劍修死在悟道境鬼修手中,沒什麼丟人的。”

裴燼一抬眉梢。

溫寒煙眉間皺得更深,輕歎道,“可你……恐怕得名聲掃地。”

空青聽得雲裡霧裡,衛長嬴一個沒修為的普通人,死在這裡為何會名聲掃地?

等等,他們當真會死在這?!

裴燼似笑非笑俯視著溫寒煙。

“依你所言,我今日還是不死的好。”他不疾不徐吐出幾個字。

溫寒煙皺眉看著他:“可你也看得出,我修為不比對手,即便拚儘全力,也難以護住兩個人。莫非你有辦法?”

裴燼眉眼間笑意更深。

片刻,他勾起唇角:“自然。”

溫寒煙注視著他,眸光微微一變,唇角扯起一抹笑意來。

“那便麻煩你照顧好自己了。”

她乾脆利落抬手一掌拍在裴燼肩頭,將他向前一推。

“趁現在先離開。”

溫寒煙腳步未停,拽著一臉震驚的空青跳窗而出。

兩人壓根沒打算迂回,更不是欲擒故縱準備救人,走得飛快,頭也不回。

裴燼絲毫沒有反抗,被溫寒煙推得上前一步。

濃霧像是聞見血腥味的鬣狗,瞬息之間便纏繞而上,包裹住裴燼衣擺。

薄霧粘稠,似水波般逐漸向上凝集,蔓延至他雙腿,腰間,胸口。

裴燼一身黑衣繚繞薄霧似夜色加身,將月色湮沒。

被抓住的人不閃不避,仿佛傷透了心般放棄了掙紮。

鬼麵羅刹白白看了一出好戲,一邊享用著到手的獵物,一邊嗤笑:“好一個花心濫情,卻又薄情寡性的女人。”

他壓根沒打算放過溫寒煙和空青,盤算著將融儘此人血肉抽離神魂之後,再追上去。

橫豎不過是合道境和天靈境,他還沒放在眼裡,不過是享受些貓捉老鼠嬉弄的樂趣罷了。

可這被濃霧包裹著的俊美男人,臉上卻至今未顯出多少慌亂痛苦的神色。

聽見他的話,這人甚至故作傷感地接了一句:“當日她騙我跟在她身旁時,口口聲聲答應過會保護我,誓言卻轉眼成空。”

裴燼悠悠然歎口氣,“女人心果然難測,今日我算見識了。”

他無聲垂下眼,烏濃稠密的睫羽壓下來,掩住眸底黑寂幽邃的情緒。

威脅算計了他不夠,還要他做替死鬼。

這世上有膽量這麼款待他的,她還真是頭一個。

裴燼唇角微揚,弧度染著幾分冰冷的危險。

真該好好想想,解決這件事之後,他要怎樣好好謝她。,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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