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兆宜(六)(2 / 2)

她還有話要與裴燼說,便借口將空青支開,“這裡動靜極大,想必葉家主葉夫人不久便會趕來,你去前方迎一迎。”

“……那好吧。”

待空青走遠,溫寒煙才抬眸:“好玩麼?”

“還不錯。”裴燼笑著道,“倒是你,迎著我攻勢不閃不避。你便這樣信任我,篤定我不會殺你?”

溫寒煙扯起唇角:“你若想殺我,便根本不會留在房中。”

她從未懷疑過裴燼要她的命,但卻也沒想到,他竟然當真並未報複她。

方才電光火石之間,她清晰地看見黑霧飛掠而來的軌跡——正對著她身後的金麒麟。

溫寒煙眸光微頓。

裴燼自始至終,竟然從未想過要傷她。

“我對你如此愛護,可你拋下我時卻毫不留情。”

裴燼偏頭盯著她,故作惆悵,“實在讓人傷心呐。”

見他又開始胡言亂語,溫寒煙懶得理會他,毫不猶豫轉身便走。

裴燼卻向前邁了一步,恰到好處攔住她去路,兩人之間本便不算寬鬆的距離再次被縮短。

“以身為餌將這種醜東西引到我房中,你膽子可真不小。”

他稍俯身,聲音散漫,“這世上算計本座的人不少,但你猜成功的有幾個。”

頓了頓,他吐出幾個含著笑意的字眼,“最後活下來的,又有幾個?”

溫寒煙心頭一跳,瞥見不遠處飛掠而來的靈光,微蹙的眉心舒展些許。

她並不回答,轉而反問:“你什麼時候恢複的修為?”

她不傻,雖然不知鬼麵羅刹究竟是死是活,但裴燼獨自一人出現在她麵前,足以證明他占儘了上風。

她可不認為這全憑他油嘴滑舌的腔調。

裴燼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恢複修為?”

他伸出手,一根修長骨感的手指在溫寒煙小腹處輕輕劃過,一觸即離。

“我的那些寶貝在哪。”他意有所指地笑道,“你不是應該再清楚不過麼?”

溫寒煙沒有避開他的動作,定定與他對視。

裴燼眼眸幽邃,黑寂的眼睛裡倒映出她白色的剪影。

溫寒煙唇角扯起涼意:“什麼時候,你也成了藏頭露尾的鼠輩了。”

“你我約定在先,因你修為儘失,我才答應將你帶在身邊。但你此刻卻對我隱瞞修為,欺我騙我。”

她冷笑道,“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麼?如果我想,怎麼把你帶出來,就能怎麼把你封回去。”

裴燼定定盯著她看了片刻,眼神逐漸收斂了戲謔。

他半是正色半是懶散地說:“我沒騙你。”

僅憑著鎮魔鼎,是不足以要了鬼麵羅刹的命的,若對方察覺到他色厲內荏,遲早會折返殺回來。

他無意為了這種小嘍囉耗費精血結血陣,這種時候,弄出點大動靜把旁人引來,是最好的選擇。

不提還好,一提起修為,裴燼骨頭縫裡都在疼。

他的確想過暗中修煉,伺機而動將溫寒煙這個麻煩抹去。

可昆吾刀還未拿到手,在他奪回她體內魔氣之前,他不得不暫時費心保她的命。

他夜以繼日、辛辛苦苦修煉出來的魔氣,全都被用來畫符篆了。

此刻透支和反噬同時撕扯著他的神智,額角突突地跳著疼,裴燼煩躁至極。

然而他費儘心思去幫的人卻偏偏不領情。

溫寒煙定定盯著裴燼看了半晌,似乎在辨彆他神情之中細微的情緒。

片刻後她神情冷肅道:“若你背著我修煉魔氣,先前我是怎麼拿走的,日後也一樣。”

裴燼一怔。

少頃,他語氣有些古怪:“你……說什麼?”

溫寒煙原本並未多想,不過是敲打裴燼一番。

此刻他這樣眼神古怪地盯著她反問,她才猛然間意識到這話中的曖昧含義。

她抿了下唇角,強壓著心底驟然湧上的羞赧,沒流露出什麼多餘的情緒。

裴燼久未開口,溫寒煙故意冷下臉色,再次出聲威脅他:“……就是你理解的那樣。”

她卻沒意識到,發間掩映的耳廓不知不覺染上一抹緋紅。

裴燼揉了下額角,哭笑不得。

分明是如此風月旖旎之事,從溫寒煙口中說出來,聽上去竟然如此正經,還染著稀奇的脅迫感。

仿佛他是什麼被逼良為娼的“良”一般。

他佯裝看不見她愈發紅潤的耳根,故作輕佻嫌棄唇角。

“看來日後,我該日日夜夜儘力修煉才是了。”

溫寒煙眼神一冷。

流雲劍鏗然一響,劍身還未出鞘,便被一片玄色衣擺掩住。

裴燼狀似無意地伸手,指節扣住溫寒煙攥在劍柄上的手,修長的手指輕而易舉地連劍柄帶手包在掌心。

“生什麼氣?若不勤加修煉,日後你要我像今日這般等死,我可如何從黃泉之下爬回來尋你。”

裴燼笑道,“與其費儘心思地殺我,不如你我似今日這般互惠共利,有何不好?”

溫寒煙將心底方才幾分淩亂的思緒壓下。

她沉吟片刻,立刻便明悟裴燼的意圖,冷笑一聲直截了當道:“你又在打魔氣的主意?”

“錯了。”裴燼緩慢道,“我是在回報你。”

溫寒煙嗤笑一聲。

“姑且算作你在回報我,但空口無憑,你有辦法?”

他們先前並非沒有試過將她體內的魔氣渡入他丹田,當時兩人心底都存了試探的意思。

但那一次失敗得慘烈。

裴燼道:“自然有。”

“說來聽聽。”溫寒煙抬眼。

她倒要聽聽這魔頭想出了什麼辦法,然後便將這方法給毀了,斷了他念想。

裴燼卻並未開口,隻是垂眼看著她。

修仙界美人如雲,而站在他麵前的這一位卻美得極其動人,似山間明月,皎潔無暇,高不可攀。

那雙嫵媚卻清冷的鳳眸靜靜凝視著他,燃著與外表平靜截然不同的烈火。

分明修為不高,她卻從未屈服於他,反倒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讓他對她俯首稱臣。

裴燼眯起眼睛。

想誆他,倒也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容易。

他收回視線慢悠悠道:“那便到時候再說吧。”

溫寒煙失落一瞬,卻又覺得也不急於這一時。

兩人風平浪靜地談崩了,好在空青這時正巧趕回來,身後跟著幾道熟悉的身影。

葉承運衣衫稍有些淩亂,一看便知是匆忙間起身趕來。

他臉上似覆了一層寒霜,目光緩緩在一片廢墟之中掃視一遍,視線最終定在空青身上。

“你們沒事吧?”

空青搖頭。

餘冷安稍落後了幾步,這時也趕到幾人身邊。

她身穿鵝黃色內衫,外披著一件朱紅罩衫,還沒靠近便看見被轟成了碎屑的兩尊金麒麟。

餘冷安顧不上心疼,視線順著地麵上碎裂的痕跡一路看過去,眉間緊鎖:“兆宜府自有陣法結界守禦,每磚每瓦皆灌注了馭靈境以上的靈力,尋常刀劍就連劃痕都不能在上麵留下分毫痕跡。”

“能穿破結界入我府中,還能製造出這種慘狀,來人至少是悟道境修為。”

她上上下下將溫寒煙和空青打量幾遍,見他們氣息並未紊亂,隻是身上受了些輕傷,才鬆了一口氣。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空青看也不看溫寒煙,仿佛同她先前根本沒有約定過什麼,臉色發白道:“那時我熄了燭火,正要躺下歇息,突然聞見一股燒焦的氣味,還聽見鬼哭聲,回頭一看,看見了一團黑霧凝成的鬼影。”

“鬼影?”

一道清潤男聲由遠及近,正是聞聲趕來的季青林。

他神色凝重,身邊跟著紀宛晴。

紀宛晴臉上沒有多少驚訝的情緒,似乎對今夜發生的一切早有預料。

然而眼睛瞥見空青完好無損站在原地時,她唇角微微一顫,流露出幾分不敢相信的驚愕來。

“空青……”她動了動唇瓣,靜默片刻,終究什麼也沒說。

“你無事便好。”

……

“竟敢在兆宜府中作亂,簡直太猖狂了!”

葉凝陽一襲朱紅繡金楓長裙,衣衫齊整,就連發型都一絲不苟,化作一道緋色流光掠過微蒙的天穹。

一股濃鬱的花香隨著她的動作在空氣中散開。

葉含煜也察覺到不遠處那道驚天動地的轟響聲,正朝著那方向飛掠而去。

他動作更快些,恰巧在葉凝陽身前幾丈。

這熟悉的味道隨著風飄散過來,葉含煜身形微微一頓。

他嗅覺自小便比旁人靈敏,方圓百裡可能不行,但十裡之內辨清絕非難事,瞬息間便意識到來人是誰。

但就在這熟悉花香味道之餘,他隱約一股古怪的灼燒味道。

“姐姐?”

葉含煜停下腳步,葉凝陽裙擺翻飛落在他身側,他語氣有些意外,“你方才沒有休息?”

他方才聽見一陣轟響,直接從入定之中被驚醒,披了衣服便火急火燎往聲源處趕,如今看上去雖然不顯狼狽,卻也絕對不體麵。

葉凝陽卻穿戴齊整,就連發間金釵都未取,發絲分毫不亂。

“如今已近寅時,我怎麼可能還在休息?”葉凝陽一臉莫名看他一眼,“我自然是在院中練刀了。”

……

“此人用的是刀。”

季青林一撐膝蓋直起身,他指尖拂過牆麵上深刻的刀痕,“兆宜府以煉器聞名九州,據我所觀,大多數弟子防身時皆用劍。”

他轉過頭,看向默不作聲的葉承運和餘冷安。

“敢問家主和夫人,兆宜府中可有人擅用刀嗎?”

葉承運眸光一凝,沒有說話。

餘冷安黛眉緊蹙,聲線冷下來:“為何執意認定此人是兆宜府中人?凝陽擅用赤影刀不假,但她不過合道境修為,而且這裡並無她留下的氣息。”

季青林斂眉,餘冷安此言不假,此處鬼氣森森,僅僅感受片刻都覺得如墜冰窟,半點葉凝陽的氣息都無。

他緩緩舒展眉眼:“抱歉。”

……

“姐姐,你的刀呢?”

葉含煜看著葉凝陽空空如也的腰封,有點意外,“你不是向來赤影刀不離身的嗎?”

“嗯?”葉凝陽伸手在腰間摸了個空,她一低頭,聲音裡也染上幾分訝然,“可能是走得太過匆忙,忘記拿了。”

動作間,她腰間懸著的方塊在風中輕晃,點點熒光散入虛空。

“那個司星宮的法器?”葉含煜驚奇道,“你還隨身帶著啊。”

……

“如今空青遇襲,對方並未得手,難以確保他是否還會卷土重來。與此同時,不知此人究竟是用何種方式窺得他人命格,他也有可能放棄空青,轉而選擇去找葉小姐。”

季青林沉聲道,“依我之見,不若安排空青和葉小姐在同一個房間中休息,我們全部一同守在其中,再安排兆宜府所有精銳將廂房圍住,集中全力守株待兔。”

空青臉頰一紅,他還未開口,沉默良久的葉承運總算出聲。

“男女大防不可不防。”他麵露難色,“這著實於理不合。”

季青林不願放棄,緊接著勸道:“可以在他們一人之間立一麵屏風,這樣便可確保非禮勿視。若是擔心葉小姐名聲受損——我們全都在場,如今東洛州狀況九州皆知,想必旁人並沒什麼話可說。”

葉承運沒再開口,神情掙紮,似是在權衡利弊。

餘冷安卻斷然拒絕:“凝陽畢竟是東洛州兆宜府千金,此事影響她日後名聲,著實不得如此兒戲。”

她一揮袖,“這樣,你們一同住到主院中來,凝陽和煜兒由我和承運看顧,你們便住在我們旁邊的房中。若其中一邊遇上什麼狀況,另一邊便立刻趕來支援。”

餘冷安視線一個個掃過幾人,最後定格在溫寒煙身上。

她從芥子中掏出一枚金鈴塞到溫寒煙手中:“寒煙仙子,你們之中有兩名合道境修士,兩名天靈境修士。若遇險情,這鈴鐺會替你擋住一道悟道境以上的攻擊,我瞬息便到。”

紀宛晴麵露難色:“可是……”

她看向空青,“葉夫人,既然已經知曉對手是悟道境之上的高手,我們這邊卻並無悟道境之上的強者能夠與之對敵。這安排是否欠妥?”

餘冷安也知道自己這安排偏心偏得厲害,但沒辦法,為人父母,她總是更偏心葉凝陽幾分。

“我會增派人手,令兆宜府精銳將廂房圍住,但凡有異動,他們頃刻間便會湧入房中,與你們一同應敵。”

空青也有點心裡沒底:“可那是悟道境……”

“悟道境又如何?”

餘冷安睨他一眼,“你們年少有為,不必懼怕他。要知道即便是悟道境巔峰如葉承運,也沒有本事一瞬間便將你們全部製服。”

“若想令你們所有人同時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除非是寂燼淵那個半死不活的魔頭折騰了回來,否則絕無可能。”

裴燼親臨恐怕也做不到,裴燼本人還等著旁人保護呢。

溫寒煙心底腹誹。

“總之,拖上片刻總是能夠的,今夜寒煙仙子僅憑兩人不也做到了嗎?交手前最忌輸了鬥誌,輸了士氣。”

餘冷安瞥紀宛晴一眼,直將她看得低下頭,才放緩了語氣道,“我以性命發誓,定會保護你們平安無恙。”

安排就這樣被敲定下來,此處院落被折騰得比荒郊野嶺還淩亂,也的確已經無法住人。

幾人各懷心事,一路跟隨著葉承運和餘冷安回了主院,半路正好遇上姍姍來遲的葉含煜和葉凝陽。

兩人加一塊還未來得及湊出幾句話,便被餘冷安一把拽到了房中。

僅餘剩下幾人站在院落之中,大眼瞪小眼。

一時無話。

“……我們也進去吧。”

良久,季青林打破沉默,他溫潤的臉上含著幾分無奈,“如今情勢危急,與其在外耽擱,不如回房各自調息,今夜多半是個不眠之夜。”

說著,他的目光自然地轉移到溫寒煙身上,染著脈脈溫情。

“寒煙,今夜你想必累了,快進去休息。”

季青林對餘冷安的安排並未感受到多少不滿。

餘冷安所言不假,若溫寒煙幾人能從今日危機之中逃出生天,那麼多了他和紀宛晴,又有葉氏夫婦在隔壁,幾乎已經算得上穩操勝券。

除此之外,他心底又生出一些新的歡喜。

他與寒煙,終於有機會共處了。

上一次共處一室,竟然還是她剛從昏睡中蘇醒的時候。

季青林原以為那是再尋常不過的一次,卻沒想到竟成了最後一次。

淩雲劍斷,他雖心痛,卻也未免不是因禍得福。

季青林想通了不少,他的確先前虧欠她許多,也因為紀宛晴奔波而無意識忽略她許多。

他想補償。

他不想從此之後與她都相逢作不識,自此陌路。

季青林唇畔笑意儒雅,一襲青衫靜立於紅楓之下,眼眸溫柔,暗藏著洶湧的情緒。

這一次,他一定要讓寒煙回憶起落雲峰的好。

回憶起他的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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