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浮屠(一)(2 / 2)

空青剛出聲討巧,他便說這種話,顯然是不動聲色的拆台爭寵。

空青臉色一僵,不冷不熱地盯著葉含煜。

葉含煜佯裝並未察覺空青的敵意,盯著溫寒煙一本正經道,“若說岩茶之中的好茶,當屬‘不知春’。衝泡之後茶湯色澤清亮,隱有清幽花香,氣息卻又不失厚重,口感豐滿綿長。”

說著,他朝著溫寒煙露出友善的微笑,“‘不知春’產量稀少,但不巧兆宜府有不少存餘。若前輩喜歡,我讓我姐姐派人送些來。”

空青唇角扯出一抹涼意,“砰”地一聲將茶杯按在桌麵上,冷冰冰吐出兩聲冷笑:“嗬嗬。”炫富?真是心機。

葉含煜轉過頭,對他露出一抹完美的假笑:“不比你會討前輩歡心。”

風暴中心的溫寒煙坐在空青對麵,側著臉似是在看窗外,似乎對身邊發生的一切都並不在意。

實則,她在不動聲色留意著右後方桌上坐著的四名修士。

酒肆之中喧擾,這四人卻皆是一身黑衣,一言不發,周遭氣場壓抑陰鬱,仿佛與酒肆之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視線微微向下,瞥見一人腰間閃過一道暗芒,露出方方正正、雕龍畫鳳的一角。

溫寒煙麵不改色收回視線,又去看裴燼。

玄衣墨發的男人沒骨頭一般倚在座中,眼皮耷拉著,滿臉的惺忪睡意。

……站了一夜,能不困麼。

溫寒煙不再看他,對空青和葉含煜道:“我們初來乍到,對寧江州絲毫不熟悉。酒肆最是消息流通之處,安靜些認真聽,或許能聽見什麼有用的消息。”

空青瞬間噤聲,葉含煜也嚴肅起來,輕輕點點頭。

嘈雜閒談的聲響似水波般流動起來。

“王兄,你初來寧江州,還不知道這的規矩。”

“這裡雖然是九州最為遼闊的一州,但是有一半都是禁地,根本不能去。咱們啊,隻能在另一半活動。”

“禁地?為何?”

“你還年輕不知道也正常,聽說過千年前的滅門慘案嗎?乾元裴氏就在咱們寧江州禁地之中。”

“聽說那裡冤魂不散,怨氣滔天,血色紅光濃霧那是久繞不散呐!凡是進去的修士,不管你什麼身份什麼修為,去一個死一個,去兩個死一雙,全都是有去無回,那叫一個邪門。”

“所以……反正就是幾百年前吧,那一片便被司星宮給封了,旁人都去不得。”

“原來如此。”一人恍然大悟,連連保證,“我絕不會進去,不,靠近都不會靠近!”

另一人聽見“司星宮”三個字,想起另一件事來:“說起司星宮,傳聞司星宮宮主可是個絕色美人,隻可惜這些年來司星宮避世不出,與隱世沒什麼分彆了,弟子也鮮少在外走動,很少有人見過司星宮宮主真容。”

“彆提了。”先前那人道,“若不是司星宮避世,寧江州又怎會被浮屠塔一家獨大,讓一群魔修說了算?”

“浮屠塔是什麼地方,浮屠塔之主又是什麼人?那可是和那位大有關係啊。”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腳下,示意寂燼淵斷崖下封印大陣。

“總之,咱們正道修士來此,還是得千萬小心。”

“此言差矣,巫陽舟與那魔頭還是大有不同的。”又有一人加入話題。

“巫陽舟常年閉關,並不出世,浮屠塔又紀律森嚴,那些邪修魔修尚且自顧不暇,幾乎沒精力到外麵來惹事。”

“聽說那個鬼麵羅刹鬱將了嗎?浮屠塔的叛徒,被玄羅殿下了十八道追殺令。他倒有些能耐,逃到了兆宜府去,卻不知被何方神聖給殺了。”

“是浮屠塔殺的?”

“應該吧,連帶著包庇窩藏他的葉承運也一塊殺了。”

“這樣的馭下之術才讓人放心,也難怪浮屠塔能與各大仙門世家相安無事這麼多年。”

“巫陽舟為人不說正直,但至少並不濫殺無辜。”

“哪像當年那魔頭,肆意妄為,殺人如麻……”

“咳,算了,彆說他了,怪晦氣的。隻要寂燼淵封印大陣一日不倒,往日那些血腥事情便一日不會重演,你我還是好好珍惜眼前吧。”

“對了,你們聽說了嗎?最近不止寧江州,就連旁邊不遠的東幽都經常丟孩子。”

“知道,現在鬨得人心惶惶,都沒人敢生了……”

“莫非又有什麼人在修煉邪術?”

“聽說那魔頭曾經便自創過一門邪術,需要童子精血補給,再將頭顱活生生割下來,錘煉七七四十九天之後,便可做法器使用。”

“我也聽說過,傳聞他曾雙目失明過一段時間,後來才會性情大變,殺了不少人,又以兩名羽化境修士的脊骨煉成兩枚攝骨釘,生生鑽入人眼珠子裡,直到將眼睛戳瞎眼球碎裂。旁人被折磨得越慘,他越愉悅興奮,久而久之,隻有聽著慘叫聲才能安然入眠!”

“……真變態。”

“……”

葉含煜越聽越沉默。

他突然感覺眼睛有些痛,脊椎骨也隱隱作痛,身上還有些冷。

溫寒煙心底也越來越沉,她不著痕跡側眸看去,身側的黑衣男子懶懶打了個嗬欠,仿佛什麼都沒聽見,還在睡。

“又是裴燼。”空青聽得渾身惡寒,厭惡道,“真是陰魂不散。”

“又是他。”一道熟悉的聲音冷不丁傳來。

緊接著,另一道幾乎一模一樣的聲音接上來:“真是陰魂不散。”

這似曾相識的陰陽怪氣讓空青極度警覺,他猛然抬起眼朝著聲源看去。

“又是你們!”

兩名幾乎長得一模一樣的娃娃臉青年立在左後方桌邊。

溫寒煙抬起頭,看見他們身前坐著一名似曾相識的女子,一身深藍色廣袖長袍,麵覆薄紗,額心綴著繁複精致的細鏈。

她一愣,下一瞬便見那女子緩緩抬眸,對上她視線。

那女子並未回避目光,反倒輕輕笑了一聲,語氣柔和:“你們剛來寧江州?”

她聲音輕柔,似流水般悅耳又無害,令人下意識心生親切。

溫寒煙沒想到她會主動搭話,少頃,緩緩點了下頭。

“來得好巧。”女子眉眼稍彎,瞳眸微轉,掠過溫寒煙臉側,看向窗外。

“寧江州整日陰雨連綿。”她輕撚腕間金鏈,“印象裡,我已許久沒有見過今日這樣的豔陽天了。”

溫寒煙順著她的話頭轉過臉,天邊萬裡無雲,燦金色的日光將整個天幕都映得亮白通明,天高雲闊。

她正欲接話,臉側卻拂過一陣風,風中蘊著絲絲縷縷沁涼之意。

下一瞬,零零星星的細雨便飄了下來。

窗柩未關,大片大片的日光裹挾著雨絲湧進來,頃刻間便在她袖擺肩頭染上一層薄薄的濕意。

空氣中陷入短暫而詭異的沉默之中。

另一邊忙著鬥嘴的空青和雙生子不約而同停下來。

空青笑了一聲,儘管一個字沒說,臉上也寫滿了嘲笑。

還司星宮呢?上一秒剛說天色好,眼下便下了雨。

雙生子臉色一紅,半晌,整齊劃一看過來。

左邊的娃娃臉青年冷哼一聲:“我們司星宮,不觀天象。”

右邊的娃娃臉青年麵無表情:“觀星象。”

“不辨今日下不下雨、出不出太陽這種雞零狗碎的瑣事。”

“隻辨天下大事。”

“如若不然,全天下每人每日那麼多事,都要我們來辨一辨、算一算,我們整個司星宮上下豈不是都要累死!”

“就是就是。”

“……”

兩人一唱一和,默契無間,語速還極快,簡直讓人找不到插嘴的餘地。

空青憋了半天,總算找到兩人閉上嘴的空檔,還要說話,卻被葉含煜攔住。

兩名娃娃臉青年占了上風,左邊那個吐了下舌尖滿臉得意,右邊那個沒什麼表情,但是眼神裡卻寫滿了蔑視。

空青險些被氣到吐血。

“好了,恭和、恭順。”藍衣女子輕喚一聲,雙生子神情立馬一收,乖乖退到她身後。

“恭和……”空青不可思議道,“恭順?!這是他們的名字?”

“正是。”右邊的娃娃臉青年道。

左邊的一歪頭:“怎麼了,不行嗎?”

空青:“……”

起名的人是瘋了嗎!?

這兩人渾身上下到底哪一點與恭和恭順有關係?

藍衣女子見空青一臉大受震撼的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一雙杏眼微彎,視線在空青身上略略一頓,開口確卻是對著溫寒煙:“這是你的隨從?好生有趣。”

溫寒煙淡淡道:“他是我師弟。”不是隨從。

藍衣女子了然點頭,沒太在意,又去看窗外。

“好美的一場雨。”

她端起茶杯來輕抿了一口,“世人皆知陰雲後落雨,日出天晴,世間萬事萬物皆遵循著冥冥之中的規律。”

“但他們卻不知,自己所相信的,不過是另一些人希望他們相信的。”

藍衣女子放下茶杯,指腹摩挲杯沿,“如今天朗氣清,卻雨霧綿延。若連這樣的規矩也會變,那這世上究竟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她鬆開手,拂袖起身,“今日與你們一見,我很開心。”

“有緣再會。”

三人招呼也沒打,便這樣轉身走遠。

空青莫名其妙,但還記得先前溫寒煙的提點:“司星宮的人都這樣神神叨叨、愛打啞謎嗎?”

“接連遇上兩次,還是在不同的地界,想來並非巧合。”葉含煜沉吟片刻,“倒像是特意來等我們的。”

他看向溫寒煙,“前輩,您認識司星宮的人?”

溫寒煙搖頭,她常年在落雲峰幾乎從未出世,自然不認識。

但她不認識,身邊卻有人認識。

昆吾刀幻象中閃過的畫麵掠過眼底,如煙散去之後,視野中是裴燼事不關己睡得正香的側臉。

溫寒煙無聲歎口氣。

想太多並沒什麼意義,若司星宮有意接近他們,就像那女子所說的“有緣再會”,她日後總還是會出現的。

當務之急,是浮屠塔。

剩下的話便不方便在外說,溫寒煙乾脆道:“我們回房再談。”

有財大氣粗的兆宜府少主在,這一次葉含煜大手一揮,直接包下了整個客棧最好的廂房。

這裡的廂房門框牆麵上皆是精密的咒文,房間主人入內,便會自動亮起陣法,隔絕內外,防止旁人窺探隱私。

“前輩,您當真要去浮屠塔?”

葉含煜猶豫良久,還是忍不住勸她,“那可不是好進的地方。”

“我曾在家中看過記載,浮屠塔內等級森嚴,上下四重天一共一百八十八層,每一重天都有極其隱秘的機關把守,若無巫陽舟的許可通行令,下層的人根本去不了上層。”

他條理清晰,簡潔將晦澀冗長的信息總結說出來,“若我們想找到巫陽舟,必須要去到最上一重天的最頂層,進入玄羅殿——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還沒開始做什麼,你就這麼熱衷於潑冷水。”空青嗤了一聲。

“我相信寒煙師姐,再說了,不還有那個神神秘秘的衛長嬴在嗎?隻要能想辦法進去,日後要怎麼做,隨機應變就是。”

葉含煜臉色卻並沒有好看多少:“隻是那些邪修魔修排外得很,方才你們也聽見了,浮屠塔紀律森嚴,裡麵的人出不來,外麵的人更難進去。”

空青:“你知道怎麼進去?”

“這不是什麼秘密。”葉含煜道,“浮屠塔不認彆的,名聲再響、修為再高也無用。他們有特質的身份令牌,隻有擁有令牌的人才能夠進入浮屠塔。”

空青眼前一亮:“那身份令牌要怎麼拿?”

“搶。”葉含煜吐出一個字。

空青:“?”

“浮屠塔就那麼大,能夠容納的人數也有限。”葉含煜指尖點了下桌麵,“想進去幾個人,就得從裡麵擠出來幾個人。”

空青驚訝道:“這也行?這是巫陽舟默認的?”

“他沒理由不答應。”葉含煜道,“擇優而取本就是大勢所趨,浮屠塔不養閒人。”

“他就不怕混進去幾個像我們這種心懷不軌的人?”

“會說話嗎?什麼叫心懷不軌,我們這是替天行道。”

葉含煜白他一眼,“再說了,想上去的人多,真的能上去的人有幾個?這說明巫陽舟對於他的四重天極度自信,我們此行恐怕不簡單。”

空青最看不慣他這副顯聰明的樣子,他沒讀過那麼多書,修為也不如葉含煜高,生怕被他比下去。

他一反常態閉上嘴,眼睛一轉想到什麼,對溫寒煙賣乖:“寒煙師姐,他說那麼多根本沒用,拿到身份令牌才是我們目前的第一要務!你說是不是?”

“嗯。”

空青張了張口,又啞火了。

雖然想得到,可要做成卻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說能不能搶得過,就說他們上哪去找四個浮屠塔魔修,去搶人家的身份令牌?

空青滿臉愁容。

“這不難。”

溫寒煙袖擺微動,變戲法一般從芥子中掏出四枚方正暗黑色的玉牌,放在桌麵上。

空青愕然一驚,從桌麵上拿起一塊湊近一看,果然看見右下角雕工精細的“浮屠塔”三個字。

再次抬起眼時,他看著溫寒煙的眼神已經不像是在看一個人,而是看一個神仙。

“寒煙師姐,你從哪裡弄來的?”,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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