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含煜一馬當先, 身後還浩浩蕩蕩跟著不少隨從,一時間無形將混在一處的幾人分成涇渭分明的兩邊。
溫寒煙幾人在他身側,季青林和紀宛晴則被隔在了對麵。
不隻是心情不佳還是內傷所致, 季青林臉色不算好看。
但他很快調整過來, 並未失了禮數, 勉強拱手笑道:“葉少主。”
葉含煜先前已同他打過照麵,聞言隻是隨意頷首。
空青卻愣了下, 難以置信睜大眼睛。
“葉……少主?”
他停頓了片刻, 像是很難消化突如其來這個消息,半晌才終於回過神來, 高聲道, “你……你是兆宜府……”
葉含煜睨他一眼:“大驚小怪, 當初在我麵前不是威風得很嗎?”
空青捂住臉。
他也沒想到當初在塵生清勉強弱雞一樣、被嚇得動彈不得的人,竟然是東洛州少主啊。
葉含煜收斂了幾分笑意, 朝著溫寒煙稍傾身行了一禮:“先前走得匆忙,還未向前輩告知我身份。”
他抬眼,不帶絲毫旖旎地打量溫寒煙片刻,“不過今日一見, 您那日去寂燼淵應當收獲不小,如今竟然已是合道境的修為了。”
在身後一眾隨從看不見的角度, 他輕輕眨了下眼睛, 唇角揚起一抹笑意,“恭喜。”
溫寒煙還沒反應,紀宛晴眼眸已經控製不住微微睜大。
彆人的角度可能看不見,但她恰好看見葉含煜對溫寒煙格外熟稔友善的小表情。
他竟然對溫寒煙這麼客氣?
簡直和先前對待她與季青林時的樣子判若兩人。
莫非他們之前是相識的?
可是,不應該啊……
溫寒煙也稍有些意外:“你竟是兆宜府少主葉含煜?”
葉含煜一愣:“您知道我?”
溫寒煙唇角微抿,餘光中是季青林稍有些怔然的神情。
看來他也想起來了。
當年她下山遊曆, 與雲瀾劍尊和季青林一同路過東洛州。
那時兆宜府喜得貴子,葉氏家主心爽神怡,廣開東洛州大門歡迎各方人士共慶喜事。
東洛州燈彩綿延十裡,夜夜被映得通明亮如白晝。
溫寒煙不止一次聽見“葉含煜”這個名字,無意間便記下了。
隻是沒想到竟然有朝一日,會與葉含煜以這樣的方式相識。
那天在無相秘境之中初遇時,山洞中光線太暗,來往人雜又多,葉含煜起初進入洞中時,她其實並沒有太多在意。
後來塵生清作亂,他們結伴而行時,葉含煜已是一身血色,根本看不出衣裝原本是什麼模樣。
她竟沒將他認出來。
但五百年過去,改變的事情,實在太多了。
溫寒煙收回思緒。
“從前……曾有耳聞。”
她語氣尋常,葉含煜神情卻是一喜,像是一隻大型犬般,幾乎要搖起尾巴來:“前輩竟然聽說過我?原來我們之間緣分,早已上天注定。”
空青聞言顧不上葉含煜身份,渾身每根汗毛都炸起來,條件反射反唇相譏:“不過是曾經聽說過你的名字罷了,這也值得你如此開心?若是你知曉我與寒煙師姐是何時相識的,又一同經曆過什麼,那你豈不是要驚掉大牙?”
葉含煜皮笑肉不笑看他一眼。
跟一個剛認識不足月的人比淵源,還真有誌氣。
不過,空青幾乎把溫寒煙當成眼珠子一般守著,在無相秘境中時,他便早已習慣了,眼下更不欲跟空青爭口舌之辯。
葉含煜自然地將視線投向唯一一張有些陌生的麵孔,語氣平和:“不知這位是?”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空青嗤笑一聲開口,語氣中難掩自豪,仿佛他比葉含煜多認識這麼一個人,便比他更了解溫寒煙一點,把葉含煜死死壓了一頭。
“他叫衛長嬴,是寒煙師姐新收的弟子。”
葉含煜方才也遠遠望見這邊驚天動地一劍一指。
他不似空青那般單純,隻一眼便意識到此人絕對並不簡單。
但既然前輩願意將他帶在身邊,定然有她的用意。
葉含煜不著痕跡收回審視的目光,微頷首:“衛道友。”
裴燼立在溫寒煙半步之後,一邊打著嗬欠,一邊稍有些意外地撩起眼皮。
他臉色稍有些蒼白,語氣卻十分感慨,異常感動的樣子:“葉少主有禮了,在下不過是個身無修為的普通人,咳咳,又身負心疾,還從未被如此禮待過。”
身無修為,身負心疾?
“既是前輩的弟子,便是兆宜府的客人。”
葉含煜一抬手,身後一名隨從立即極有眼色地送上一瓶丹藥,“這藥未必能夠根治心疾,但定能緩解不適。”
裴燼漫不經心將藥瓶輕拋一下,對溫寒煙意味深長一笑:“看來我拜了個好師尊呢。”
他咽下喉頭一陣腥甜。
兆宜府同隱意宮交好,這丹藥他曾經或許看不上,但如今卻是雪中送炭了。
[叮!溫馨提示,請勿消極完成任務。]
[叮!距離任務成功,還缺少關鍵台詞——]
[看見白月光受委屈,你的心底湧上一種莫名的情緒。]
[你悵然站在原地,喃喃自語:“分明如此痛恨這個女人,可為什麼看到她眼中的淚水時,我卻心痛得要死?”]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血氣又是一陣翻湧,裴燼眼神微冷。
讓他對溫寒煙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還不如乾脆點直接把他給殺了,給他個痛快。
[叮!任務失敗!]
[叮!失敗懲罰:壽元減少一百年。]
[叮!截至目前,你已經任務失敗八次,被倒扣了八百年的壽元!]
綠江虐文係統快崩潰了,[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你這種嫌命長的人?]
攤上這麼個宿主,它也太倒黴了吧!
[再這麼下去,你會死的!]
他要是死了,它上哪再去找一個更合適的宿主來?
白月光已經受了這麼多委屈磨難,一定要這個世界上最好的人才能配得上她!
丁零當啷的聲音吵得他太陽穴突突跳動,裴燼皺起眉。
一道清冷悅耳的聲音卻似電光穿透烏雲,清淩淩落在他耳畔:“你身無修為,同季青林對上,可是受傷了?”
裴燼掀起眼皮,半真半假道:“是啊,為了你,命不久矣了。”
溫寒煙盯著他稍有些蒼白的唇色沒有說話,像是在審視著什麼。
她並非關心裴燼,出聲詢問更多蘊著試探的意思。
裴燼神情卻分毫未動,就連唇畔微揚的弧度都沒有流露出半點破綻。
他與她對視片刻,笑意倏地加深幾分,故作曖昧道:“這麼盯著我看,怎麼了,突然迷上我了?”
他眼睛裡沒什麼笑意,唇畔卻掛著懶洋洋的弧度,“原來你眼睛還沒瞎得那麼徹底。”
“……”
溫寒煙麵無表情挪開視線:“你的想象力倒是很豐富。”
看來他好得很。
日後她若想對付裴燼,至少要確保自己擁有悟道境之上的實力。
暫且還無法與他硬碰硬。
“寒煙,你竟然去了寂燼淵?”
一隻手冷不丁探過來,一把將她拉過去。
溫寒煙皺眉抬起眼,季青林臉色還有些蒼白,一雙眼睛卻緊緊盯著她,似是關切。
不知為何,她腦海中卻在這時閃回寂燼淵中騰挪的黑霧,還有一張近在咫尺的俊美麵孔。
——“你知曉你體內被人下了蠱麼?”
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淋下來,溫寒煙淡淡對上季青林的視線。
在那雙儒雅溫和的眼睛裡,她仿佛看見什麼更深邃、更晦暗的思緒。
“你是在擔心我?”
溫寒煙唇角含著笑意,卻不達眼底,“裴燼被鎮壓在寂燼淵下的封印陣中,我的血又對他有克製作用,放眼整個修仙界,我應當是唯一一個能夠出入寂燼淵如無人之地的人。”
她一字一頓,“所以,你在擔心什麼?”
季青林神情一僵:“我——”
話音微頓,他轉而道,“無論如何,你那時身負重傷,我自然是擔心你的。寒煙,你為何要去寂燼淵?可有碰見什麼異樣?”
溫寒煙抿了下唇角,看著季青林沒說話。
從前她或許不會多想,可自從知曉自己體內被不知道什麼人下了蠱,她再望見季青林這副緊張模樣,心底不僅沒有半點感動,反倒隱隱覺得怪異。
季青林到底在緊張什麼?
她不僅不擅長撒謊,更不擅長委屈自己。
溫寒煙指尖無聲拂過流雲劍柄,正欲拔劍直接逼問季青林是否知曉她體內蠱之事,一條修長有力的手臂冷不丁勾住她的脖頸,溫熱身體裹挾著沉重的重量壓上來。
裴燼半個身子都靠在溫寒煙肩膀上,一邊輕咳一邊委屈道:“我為了你才淪落到這般模樣,你卻反倒同將我重傷的人閒聊?”
本命劍被一指敲碎,到現在渾身經脈都被反噬得隱隱作痛的季青林:“……”
溫寒煙沒回應,右手動作未停,指節攥緊了冰冷劍柄。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卻不動聲色覆上她手背,動作不輕不重的,可角度極其刁鑽,令她一時間難以發力。
溫寒煙壓著慍意抬眸看向裴燼,他也正看著她,黑寂眼底情緒淡淡。
他視線自始至終落在她眼眸,右手再一用力,流雲劍被死死推回劍鞘之中。
裴燼鬆開手,染著笑意慢悠悠道:“你們在聊什麼,讓我也聽聽?”
溫寒煙眼睫半垂著,魔頭顯然察覺了她逼問季青林的意圖。
他為何要攔她?
她搭在劍柄上的指節鬆了又緊,半晌,才緩慢放開。
如今與裴燼交手,多半是兩敗俱傷。
東洛州中有裴燼想要的東西,也有想要空青性命的東西,更有她需要找到的答案。
他們暫時不得不維持虛偽的平衡。
但裴燼不可能跟她一輩子,日後她再找機會單獨向季青林討教便是。
紀宛晴像個完美的花瓶一般站在季青林身後半步,並不主動開口喧賓奪主,但她的視線卻自始至終黏在裴燼身上,眸光似有深意。
這時她找到時機,一邊扶著季青林也向後撤了一步,一邊狀似無意道:“師姐,方才聽說你與葉少主在無相秘境中相識,分彆於寂燼淵,而他並不認識這位衛道友。”
說著,她大大方方看向裴燼,語氣中漾著些好奇,“他是你新收的弟子,是在寂燼淵碰見的嗎?”
聞言,季青林的注意力也瞬間被轉移了過來。
他臉色稍有些凝重,仿佛方才一瞬間的關心從未發生過,視線在姿態親近的兩人間來回移動。
溫寒煙原本便不擅應對這種逼問,再被兩道視線灼灼盯著,一時間渾身僵硬。
裴燼卻率先開口,沒什麼所謂的語氣:“是啊。”
紀宛晴捂住嘴巴,有些困惑:“可你怎麼會出現在寂燼淵?”
這時候再說他是個身無修為的普通人,雖然騙得過空青,卻未必能堵得住季青林的嘴。
溫寒煙眼神微凝,正欲開口,袖擺冷不丁被人輕輕扯了下。
裴燼也困惑地看著紀宛晴:“何出此問呢?”
他語氣染上淡淡的恨意,“自然是去殺人的。”
紀宛晴眨了下眼睛,驚歎道:“你……難不成是想去殺……”
支支吾吾半天,她卻也沒有將那個名字說出口,像是在斟酌猶豫措辭。
“裴燼。”裴燼微微一笑,好心替她接上最後兩個字。
“殺裴燼?”季青林眉頭緊鎖,意有探究。
裴燼鴉羽般的眼睫低垂,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天生的確有些與眾不同之處,又沒見過什麼世麵,自以為難逢敵手。”
“若不是師尊救了我,恐怕早已去黃泉路閻王殿投胎了。”
季青林沉眉不語,紀宛晴歪了下頭:“原來如此,可你為何要去殺裴燼?”
“自然是因為,他滅了我滿門。”裴燼慢悠悠道,“這樣心狠手辣的魔頭,誰不想要他的命呢?”
“……”
溫寒煙眼神古怪地看著裴燼的側臉。
世人皆知他殺人不眨眼,恐怕卻沒人知道,他罵起自己來同樣眼也不眨。
“季師兄。”
葉含煜身側跟著一名隨從,掌心捧著幾枚不規則的殘片。
“溫寒煙是我兆宜府的貴客,還請不要如此咄咄逼人。”他抬了下下頜,隨從便恭敬上前一步,將掌心殘片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