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淩雲劍的殘片,既然劍斷在我東洛州,兆宜府自然會負責到底。”
葉含煜不疾不徐道:“重鑄此劍不難,我可以替你找來東洛州最好的鑄劍師。不過——”
他掃一眼紀宛晴,“方才我無意間聽見幾句內情,若你想放棄此劍,我也能幫你融劍取出雲靈,救你這位紀師妹一命。”
葉含煜一拂袖擺,麵對溫寒煙時的笑意儘褪,再次恢複成公事公辦的語氣,“季師兄意下如何?”
季青林單手提著淩雲劍鞘,落葉打著卷拂過他染血的青衫,眼睫微微壓下來,掩住眸底的情緒。
淩雲劍,是他的本命劍。
他自然是不想放棄的。
一時無言,紀宛晴卻仿佛看不出氣氛詭譎,主動探出半個身位來笑意盈盈盯著季青林。
“師兄,真的可以嗎?”
她語氣甜絲絲的,一雙漂亮的眼睛晶亮,一瞬不瞬地凝視著一個人的時候,令人格外無法抗拒。
“……”季青林用力閉了閉眼睛。
無數他曾經對溫寒煙說出的話,在這一刻像是鋒利的刀刃一般,隨著風掃來重新紮回他自己身上。
——“隻是一把劍而已,師兄以後再替你做一把更好的。”
——“沒了流雲,還有下一把本命劍。你是落雲峰最受器重的弟子,憑借師尊對你的寵愛,隻要你一句話,要什麼沒有,又何必執著於那一把劍?”
——“寒煙,流雲劍沒了,你大可以調養一陣子,再換一把劍。”
——“但是宛晴沒有這把劍,她就會死。”
……
如今眾目睽睽,他如何能說一個“不”字。
季青林勉強扯起唇角:“那便麻煩葉少主了,我師妹的身體要緊。”
葉含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倒是沒說什麼,隻再一抬手,捧著淩雲斷劍的隨從便退了下去。
“師兄,你對我真好。”紀宛晴聲音脆生生的,眼睛彎成一雙月牙。
季青林笑意溫和,語氣卻淡了些:“應該的。”
他不願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趁著紀宛晴還未開口,便主動扯到彆處,“葉少主,我與宛晴趕來找你,實際上是察覺了重要的線索,需要告知與你。”
雲靈已是囊中之物,雖然隻有四分之一,但有總比沒有好。
不過,想活命,她也離不了璃瓊玉。
紀宛晴順勢掏出羅盤,遞到葉含煜眼前:“葉師兄,你看它的方向。”
葉含煜垂眸,電光火石間領會了什麼,猛然抬眸:“兆宜府?”
賊人竟然如此猖狂,此刻正藏匿在兆宜府之中。
那他的姐姐葉凝陽……
葉含煜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回身一個個仔仔細細掃過身後隨從,將他們的臉逐一記下,才重新對季青林道:“多謝你們來找我。既然如此,如今隻有我們此刻在場之人值得信任。”
季青林傷勢不算重,幾番調息之下已幾乎如常,他提議道:“我與宛晴可以與你一同回兆宜府,助你捉住賊人。”
葉含煜若有所思看一眼紀宛晴,心下了然:“兆宜府定有重謝。”
一塊璃瓊玉,換他姐姐的命。
雙方一拍即合,再次看向溫寒煙時,葉含煜稍有些遲疑:“前輩,不如我替你安排兆宜府之外的住處,待我解決東洛州的雜事,再來尋你敘舊?”
東洛州之事凶險至極,他不願將溫寒煙牽連進這龍潭虎穴之中。
裴燼卻倏地一皺眉,歎口氣道:“可惜啊,其實我住不太慣外麵的客棧廂房。”
空青:“……”當初住山林間廢棄木屋時,整日舒舒服服睡到日上三竿的不是你是吧?
葉含煜眉間微微一折,沒有立即開口,而是看向溫寒煙。
【該副本符合條件:越級打怪,存在位麵之中最強大的神器,且該神器能夠為你所用。】
【任務:請幫助你忠心耿耿的富二代小弟解決家中險情。】
龍傲天係統猛地冒出來。
【來了來了,新的機緣來了。】
【身為一個合格的龍傲天,怎麼能沒有一兩件趁手神器寶物呢?】
溫寒煙靜了靜:【我已經有流雲劍了。】
【一把流雲劍怎麼夠?論神器,你那個渣師尊鍛造出來的劍還不夠格!】
【神器再怎麼說,也是一出世就會被整個修仙界爭相搶奪的,隻有那樣的寶貝才能配得上你尊貴的龍傲天身份呀!!】
溫寒煙不動聲色把裴燼從身上甩下去:“無礙,我們同你一起回兆宜府。”
她倒要看看這魔頭究竟想做什麼。
另一邊,綠江虐文係統感動得淚眼汪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嗚嗚嗚,明知道前方是龍潭虎穴,她還是一往情深跟你走。]
[這才是真正的大愛無私,無論刀山火海,她都跟定你了!]
裴燼:“……”
*
修仙中人大多清苦,追求極簡,身無旁物方能成就大道。
但兆宜府卻不然,府邸氣勢恢宏,金碧輝煌,遠遠望去,天邊雲層湧動,陣陣金光閃躍其中,極其壯觀。
一行人還未靠近,便聽見一道中氣十足的女聲傳來。
“葉含煜!放我出去!”
“你小子出去一趟長本事了是嗎?竟然用即雲寺的法器來對付我。”
“你最好永遠將我鎖在裡麵,否則,我出來後用我的赤影刀扒掉你一層皮,不是問題!”
“……”
葉含煜稍有些尷尬地朝溫寒煙一笑:“……前輩,見笑了,我姐姐脾氣稍微有些火爆。”
眾人走近一看,才察覺一座廂房上籠罩的金色虹光,虹光如烈陽般映上天際,將整片流雲都染上鎏金般的色澤。
空青狐疑道:“你為何鎖著她?”
“……姐姐觸犯了家法,父親要我關她幾日。”葉含煜回想起季青林的提點,有些心不在焉,隨意找了個借口搪塞。
“是即雲寺師祖一塵禪師當年名動九州的玲瓏塔。”
季青林正仰頭服下掌心丹藥,餘光瞥見虛空之中若隱若現的寶塔狀虹光,認出來這手筆。
“兆宜府排麵不小,家法處置葉家大小姐時,隨隨便便一出手都是這樣的極品法器。”
葉含煜笑而不語。
穿過九曲連廊來到正廳,葉含煜朝著主座上行了一禮:“父親,母親。”
兆宜府正廳比起正門的奢侈程度絲毫不遑多讓,一眼望去皆是一片金碧輝煌,最上首高台上兩座純金打造而成的主位,楓葉荻花雕刻栩栩如生。
兩道身影一左一右坐在上麵,男子清俊溫和,女子穠豔明麗,正是葉氏家主葉承運和夫人餘冷安。
餘冷安把玩著腕間玉鐲,隨意點了下頭,撩起眼睫時瞥見季青林身上一片血色,有點詫異:“這是怎麼了?”
怎麼走時還好好的,回來就折騰成這樣了?
季青林笑意稍有些僵硬。
他總不能說是自己被人震碎了本命劍,受了反噬。
葉含煜無意多說細節,也沒打算在兆宜府落季青林麵子,出聲解圍道:“一點小意外,不過母親不必擔心,事情已經解決了。”
“沒出事便好。”葉承運深知餘冷安脾性,生怕她在這時候說出什麼不合時宜的嘲諷言辭,連忙將話題接過來。
他點了下頭,掃一眼溫寒煙三人,“這幾位是?”
“她便是溫寒煙,我方才與你們提到過的,那位在無相秘境之中救了我的前輩!”
葉含煜語氣熱絡幾分,“旁邊那位是她的同門師弟空青,當初在無相秘境中,便是我們三人同行。”
溫寒煙抱劍行了一禮,空青跟在她身後有模有樣地也行了一禮。
“竟是寒煙仙子,久聞不如一見。”
葉承運臉色瞬間變了,主動從主座上起身走下高台,雙手握住她的手用力攥緊。
“當年你以身煉器鎮壓魔頭,拯救天下蒼生,我始終遺憾未能見你這樣的少年英才,如今一見果然氣度不凡。”
“多謝你,出手救下煜兒。”
分明從前並未有過交集,可對方態度卻出乎意料的熱情。
溫寒煙稍微有點消受不來,不著痕跡向後稍稍撤了一步:“葉家主過譽了。”
她低下眉眼,按下心底詫異,默默同裴燼傳音。
溫寒煙回想起先前他建議她“直接來兆宜府,定會被奉為座上賓”,狀似無意地打探內情:“兆宜府同你是宿敵?”
“宿敵談不上。”裴燼的聲音帶著點無所謂的慵懶,“但我殺過他們不少人是真的。”
“……”聽他用這樣隨性的語氣說出這種話,溫寒煙簡直想殺了他的心都有。
這個魔頭。
“來東洛州之前,你並未提起過,你與兆宜府之間有這樣的血海深仇。”
“這是什麼重要的事麼?”裴燼一笑,“我不認為有什麼提及的必要。”
溫寒煙不欲與他爭口舌之辯,簡截了當:“你並未改變容貌,葉承運不會認出你?”
若葉承運對他發難,她和空青難免被殃及池魚。
裴燼卻像是絲毫沒察覺到她的戒備警惕。
他似乎很享受她此刻因他而身陷囹圄的窘迫,盯著她好整以暇看了片刻,才慢悠悠道:“你猜?”
“……”猜你個頭。
幾乎是同時,溫寒煙察覺到葉承運的視線冷不丁微微一轉,掠過她耳側,定在她身後。
“寒煙仙子,不知跟在你身邊另一位是?”
是曾經幾乎滅了兆宜府滿門的大魔頭啊。
溫寒煙心底一沉,麵上情緒卻分毫不顯,若無其事隨著眾人一同轉回身。
隻見裴燼不知何時已經自顧自在一旁太師椅上坐好,一條長腿微屈搭在膝頭,右臂微屈指尖抵著額角,姿態極其豪放不羈。
如今被幾道視線盯著看,他依舊我行我素,八風不動坐在太師椅上,隻是微微一扯唇角,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自己:“我?”
葉含煜回過神來,他方才說起無相秘境,情緒稍有些激動,一時間不留神將另一位忘記了。
“這位是衛長嬴,是前輩的……”
葉含煜話音微頓,斟酌了半天,隻得將他們原本的說辭搬出來,“弟子。”
葉承運看著裴燼,笑意未變,隻從鼻腔裡哼出一個意味不明的音節:“嗯?”
他語焉不詳,視線又定定盯著裴燼看,半晌也沒有挪開視線。
一時間,氣氛稍有些凝滯。
空青隻當是因為裴燼行為太過冒犯,因此葉承運心生不悅,連忙端起“師叔”的架子來,低聲斥道:“還不快點過來?沒骨頭一樣坐在那,也不見禮,成何體統!”
葉承運卻忽地一笑,並不生氣。
“無礙,年輕人性情直率,倒是讓我想起幾分從前。”
他重新看向溫寒煙,語調溫和,笑意卻不達眼底,“不過——你這弟子看上去,倒有幾分眼熟。”
溫寒煙麵不改色一勾唇:“竟有此事?”
她看上去似乎對此刻發生的一切毫不關心,實則已經默默運轉起靈力,隻等著帶空青一起衝出去。
裴燼卻在這時冷不丁起身,不疾不徐兩步踱到她身側,不著痕跡擋住葉承運探究的視線。
“想必葉家主是認錯人了。”他笑了聲,“我這樣的普通人,如何有機會能給您這樣的大人物留下什麼印象。”
葉承運隻盯著他看。
葉承運生得麵目俊逸,哪怕一身朱紅色廣袖長衫,看上去氣度也極其寧和清正。
然而他沉下臉來,眉宇間卻又多了幾分冷沉,一州之主的氣場無聲逸散而出,隱隱帶著幾分神識威壓。
葉含煜並未受威壓波及,卻也下意識挪開了視線不與葉承運對視。
一襲玄衣寬袖的人立在葉承運對麵,不閃不避,似笑非笑地迎上他目光。
葉承運臉色變幻幾番,眸底冷意漸似冰川沉入海底。
他忽地一笑,周身氣勢瞬間收斂,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想來也是。”葉承運理了下袖擺,指尖一寸寸撫過微凸的金絲繡成的楓葉。
他垂眸,聲音含笑,語氣卻辨不清意味,“我那位故人,如今恐怕遠沒有這麼自在。”
與此同時,溫寒煙聽見識海中傳來姍姍來遲的回應。
仿佛見到什麼有趣的事,裴燼的語氣很新奇,“區區一個悟道境修士,哪裡值得你如此看重?”
話音微頓,他故作傷感道,“就連當日遇上本座時,也沒見你如此在意,真令人傷心呐。”
他竟還有閒情逸致在這裡插科打諢。
溫寒煙也隨著他這語氣,無意識稍微放鬆了些。
她冷著臉,傳音緩緩吐出幾個字:“我真後悔,當時未與你同歸於儘。”
如今想來,當時或許是她距離殺了裴燼最近的一次。
“那倒也是個不錯的死法。”裴燼靜了片刻,似是在回憶什麼。
片刻他笑了聲,拖長尾音。
“不如……日後你我再試試?”,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