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錯的‘功勞’啊~”
“先是一手輸粟捐爵――無論誰人,往邊塞邊軍送批糧草,便可得進爵;”
“先帝、當今也都不含糊,三不五時找點由頭,便‘加天下為人父者爵一級’。”
“販夫走卒都能有個公乘、五大夫的爵位,秦的軍功勳爵,到如今都快爛掉了……”
禦榻一側,劉榮腹誹起自先帝入繼以來,漢家的爵位越來越不值錢,甚至就連徹侯之爵,都越來越容易獲得;
而在禦榻之上,天子啟也表明了態度:丞相府拿出來的草案,真的隻是‘草案’。
有意見沒意見的,大家夥都說一說;
有意見,咱們就早點聊、早點改,彆等回頭詔書都用了印,才卡在三讀的環節。
有了天子啟這番表態,功侯百官也都當下了然:這事兒,天子啟是真的要‘民煮’,而非披著‘民煮’皮的獨斷專權。
於是,在大家的默契下,丞相長吏也不再停頓,而是將後續內容直接全念了出來。
“太尉絳侯周亞夫,於平定吳楚七國之亂過程中,先駐兵昌邑,與睢陽互為犄角,分擔睢陽的防守壓力;”
“隨後又奇兵突襲淮泗口,一戰而決此戰勝敗。”
“後又於昌邑,擋住了吳楚三十餘萬大軍的強攻,今更分兵於關東各地,以蕩平吳楚潰兵散勇。”
“――故丞相與朝臣百官共議:吳楚亂平,太尉絳侯周亞夫,當居首功!”
“奉陛下、太後詔諭,以奉常探查堪輿,擇定:加封絳侯周亞夫,為條侯!”
“食條邑民七千四百一十戶邑,合絳侯邑八千一百八十戶,共……”
“共…一萬五千五百九十戶……”
嘩!
丞相長吏此言一出,殿內眾人無不嘩然!
倒不是說,天子啟這‘為徹侯加封第二個侯爵’的操作,有多麼出乎百官的預料。
而僅僅是那數字――一萬五千五百九十戶,讓在場眾人無不驚掉了下巴。
一萬五千多,快一萬六千多戶!
要知道開國初,?侯蕭何食邑不過整萬戶,留侯張良也同樣食邑萬戶;
便是方才,站出身試探劉榮深淺的平陽侯曹壽,乃祖平陽懿侯曹參,也不過是因為平陽氣候稍有些欠佳,才得封一萬零六百三十戶食邑!
除去這三人,漢家後來又出了兩家萬戶侯。
第一家,是趙王張耳的繼任者張敖,以失去整個趙國、失去趙王之位為代價,換來了個食邑萬戶的宣平侯;
第二家,便是周亞夫的父親:絳武侯周勃,先為太祖高皇帝封為絳侯,食邑八千一百八十戶,之後又被入繼大統的先帝補齊,溢封至萬戶。
沒了!
就這五家!
自有漢以來,得封食邑超過萬戶的,就這五家!
其中,?侯、平陽侯、宣平侯三家沿存至今,是僅存的三家萬戶侯;
留侯張良的兒子:二代目留侯張不疑,於先帝五年因罪失國,留侯國除。
至於絳侯國的萬戶食邑,則是在一代目:武侯周勃因罪下獄時,削減回了八千一百八十戶。
到如今,漢家即將出現第六個、存世的第四家萬戶侯。
對此,朝野內外都有心理準備。
隻是不曾想到:天子啟一出手,周亞夫的‘萬戶侯’,食邑居然能達到將近一萬六千戶……
“太祖高皇帝遍封元勳功侯,共百四十五人。”
“食邑共二十萬戶,便嚇得留侯張良歎道:天下的十分之一,都已經被陛下封給了功侯們!”
“如今,周亞夫平亂一場,便將食邑一萬五千餘戶……”
頓時,朝野內外的氛圍,都莫名有些壓抑了起來。
――如果不是周亞夫,而是換了個旁人,來做這個食邑超過一萬五千戶的萬戶侯,那大家還不至於這麼憂慮。
非但不會憂慮,反而還會為之感到興奮!
因為這,意味著漢家徹侯食邑的上限,並不是卡死在‘萬戶’這個數量級!
隻要功勞夠大,那兩萬戶、三萬戶――不說能不能做到,起碼有那個理論可能!
但周亞夫的父親,是絳武侯周勃。
是那個勾連宗親諸侯,裡應外合共誅諸呂,自代地迎立先帝,且手上還沾上了劉氏之血的絳武侯周勃……
“故安侯辭去丞相之職,也是為了給周亞夫騰位置……”
“做了丞相,又有這一萬五千多戶食邑……”
如是想著,眾人望向天子啟的目光,不由紛紛帶上了一股忌憚。
――捧得太高了……
天子啟,將周亞夫捧得太高了……
捧得這麼高,一旦摔下來,不說周氏一族要摔個粉碎,便是漢家,也未必不會被磕出豁口。
更讓人膽戰心驚的是:如果沒有這個打算――如果沒有將周亞夫高高捧起,再重重摔下的打算,天子啟再怎麼著,也不會將周亞夫捧得這麼高。
“功高震主啊……”
如是想著,百官眾人便紛紛低下頭去,再沒有人在這場朝議之上,開口多發一言。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如是而已。
???
百官齊齊噤聲,關於有功將士的封賞,自然也就‘商討’的無比順暢。
――大將軍竇嬰,封魏其侯,拜太子太傅;
――太尉周亞夫,在已有的絳侯國的基礎上,另外加封條侯,拜丞相。
――將軍欒布,封?侯,任燕國相;
――車騎將軍酈寄,溢封曲周侯國食邑三千戶。
另外,還有幾位功勳卓著的中低層軍官,各因功而得封五百戶到千戶不等的食邑,以及徹侯、關內侯的爵位。
然後,有趣的一幕出現了。
“驍騎都尉李廣~”
“說是在平亂期間,有斬將奪旗之功?”
議題已經結束,天子啟卻冷不丁提了這麼一嘴。
見殿內沒人願意搭話,也不覺得尷尬,隻麵色如常的側過頭,看向在禦榻一旁伏案記錄的太子劉榮。
“太尉沒報上來倒也罷了;”
“李廣在睢陽作戰時,太子當也在睢陽?”
“――怎今,我漢家連斬將奪旗這樣的大功,都不值得被報上朝堂嗎?”
“還是這其中,另有隱情……”
原本還在糾結著,要如何為李廣粉飾一下;
聽皇帝老爹這掩飾都懶得掩飾,恨不能直接口吐人言的暗示,劉榮便也沒多久接,將李廣在昌邑,以及睢陽的所作所為,都一股腦說了出來。
――倒沒有告李廣的狀,說‘李廣威脅我來著’之類;
但也夠了。
李廣做的,已經夠多了……
“哦……”
“臨陣抗令,私出接敵,鼓噪大營,擾亂軍心;”
“到了睢陽,更要接梁王的將軍印不說,還受了梁王的賞?”
佯裝出一副‘居然是這樣嗎?朕真的是才聽說這事兒’的模樣,天子啟沉默片刻,便突而咧嘴一笑。
原本站起的身子,也被輕飄飄跌回了榻上,隻麵色如常道:“既然梁王賞過了,那朕,便不賞了吧。”
“――左右他李驍騎,已經做了梁王的臣。”
“雖說朕,與梁王手足情深、不分彼此,但朝堂和梁國,總還是要明算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