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變天了吧?(2 / 2)

“太子,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幾乎不帶任何感情的冰冷語氣,隻惹得劉榮冷汗直冒――汗水沿著額頭垂直落在地上,不多時便在石磚上,濕了兩個巴掌大小的位置。

便見劉榮戰戰兢兢抬起手,稍擦去額上泉湧的汗滴,鼓足勇氣,用儘渾身的力氣,將腰杆稍挺直些;

待看見天子啟那冷漠到嚇人的麵容,終是咬緊牙槽,徹底直起了腰身。

“兒臣,知道。”

“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臣無有作福、作威、玉食。”

“兒臣,是在替天下人,請求父皇作福施恩。”

“兒臣……”

“――你還知道你是‘臣’?!”

冷不丁一聲低嗬,嚇的一旁的九位皇子下意識一縮脖子!

老二老三當即便白了臉,其餘眾人臉色也沒好看到哪裡去;

年紀最小的劉彘,則是在最初的驚愕之後,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

祭壇中央,竇太後漠然‘注視’著這一切,宛如一尊石佛般,不為所動。

而在天子啟的威壓下,劉榮再度被壓彎的脊梁,卻在弟弟們的齊齊注視下,再次緩緩挺直。

“兒臣,隻是父皇的臣……”

“卻也是天下的君。”

“――父皇說過,儲君,也是君。”

“兒臣,和父皇、和皇祖母一樣,同樣是天下人的君……”

沒人知道這段話,是劉榮花費了多大的力氣,才從牙縫間擠出來的。

更沒人知道劉榮花了多大力氣,才沒讓顫抖的上下牙槽碰撞在一起。

人們隻知道:在太子劉榮這番頗具‘挑釁’意味的答複之後,社稷壇頂部的祭台,便陷入了一陣極其漫長的寧靜。

除了天子啟、竇太後,今日受封為王的九位公子,以及二十來位奉常祭禮官外,沒人知道這段漫長的寂靜中,祭台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而打破這段漫長寂靜的,是郎官高亢的詔書宣讀聲。

“詔曰:朕嘗聞,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

凡為人父母者,則必不忍子嗣受饑、寒之苦;

去歲秋後,吳楚舉亂關東,雖亂得平於農閒之時,亦有天下人心惶惶,更或避禍隱入山林者。

乃以此詔,告漢子民:自朕新元二年秋後,民田為吳楚亂賊所傷者,無論束籍於關東、關中,皆免今歲之農稅;

家中有男為丁、卒者,農稅三十取一,傷、殘者免~”

明顯是一封早就準備好,隨時準備頒下的免稅詔,在郎官的宣讀下,很快便傳入在場百官公卿耳中。

但大家的反應卻並非高興,而是無一例外的困惑。

――大戰方休,減免農稅以與民休息,自是題中應有之理。

按照先帝時開始的慣例,就算是沒打仗,漢家的農稅,也基本都是每年都減半的。

太祖高皇帝製:農稅十五取一;

這裡的‘十五取一’,便是真正意義上的:你秋後每收獲十五粒米,便要上繳一粒作為農稅。

而從先帝開始,漢家開始連年減免農稅,且無不是減半為三十取一的超低稅率。

尋常年間都是大概率農稅減半,今年這狀況,自然更是起碼減半,且很有可能直接免除天下人――至少是關中的農稅。

隻是朝野內外都感到很疑惑:天子啟為何要在這個場合,宣讀這樣一封必定會有,根本沒什麼特彆的免稅詔?

在社稷天神麵前,顯擺一下自己的仁慈?

先帝和當今天子啟,都不是這樣的性格。

可除了這個原因,又能是什麼呢……

祭台上,隨著詔書宣讀完畢,眾皇子卻都無一例外的深埋下頭,為大哥今日的舉動而感到心驚肉跳起來。

――搶民望!

――還是從皇帝老爹的碗裡搶!

這……

啊這……

“可要朕在這封詔書上,署上太子的名諱?”

“又或是加上一句:太子請奏減稅,方有朕此詔?”

仍舊蹲在劉榮身前,天子啟卻是挺直了上半身,話語中,隻儘是譏諷之意。

聞言,劉榮卻隻頭都不抬,仍舊將額頭懸在離地三二寸的位置,趕忙搖了搖頭。

“父、父皇澤被蒼生,仁及鳥獸,縱三皇五帝亦不能比……”

“兒臣,隻頓首頓首,昧死百拜而已……”

劉榮誠惶誠恐的表示‘不用署名’,天子啟這才冷哼一聲,拂袖起身,再度將身子彆向祭台外,朝臣百官站著的南廣場。

劉榮則是又跪地匍匐了許久,才緩緩挺直上半身,卻不敢直接站起,而是靜靜等候起了天子啟的指令。

在劉榮身後,眾公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彼此的目光中,看到了如出一轍的清澈和迷茫。

唯獨祭台中央,始終冷眼‘旁觀’的竇太後,在這場戲落下帷幕之後,悠然發出一聲輕歎。

“自先帝前元三年開始,我漢家雖是連年減、免農稅,卻也都是一歲一詔。”

“――每年開春之後,天子才會頒下減、免農稅的詔書。”

“而在此之前,請求天子減免稅賦的,是領銜百官的丞相……”

暗下如是想著,竇太後隻微微動了動眼皮,將模糊的視線儘可能鎖定在不遠處,那道仍跪在地上的身影。

隻片刻間,竇太後淡漠清冷的麵容之上,也稍湧上一抹複雜。

“故安侯辭相,周亞夫又還未班師。”

“――朝無丞相主事,倒也確實需要有人,替丞相說上這麼一場。”

“但任是誰,也不該是太子儲君呐……”

“能替丞相發話、能做丞相該做的事的……”

“那,可得是監國太子啊………”

思慮間,竇太後隻本能的稍一側頭,身後便立時有郎官一人走上前。

待竇太後輕聲發出一問,那郎官才趕忙拱下手:“臣不知。”

“但從田叔送回來的書信來看……”

“呃…不大樂觀……”

磕絆的應答聲,終是讓竇太後緩緩變了臉色。

恰逢此時,天空中,也悄然聚集起一大團烏雲。

――春耕日的春雨,是大吉之兆!

但今日的一切,對於竇太後而言,都恐非吉兆……

“變天了吧?”

“胳膊腿都澀了許多……”

“我這把老骨頭啊……”

說著,竇太後便揉捏著酸澀的膝腿,在那郎官的攙扶下起了身。

幾乎是在天子啟走上前,將母親竇太後親自扶下社稷壇的同一時間,天空中聚集的烏雲中,便響起陣陣驚雷。

――竇太後走了;

鑽進了馬車車廂裡,晃晃悠悠回了長樂。

――天子啟也走了;

怒氣衝衝登上禦輦,快馬加鞭回了未央。

――一眾皇子、奉常禮官,以及滿朝公卿,也都離開了。

唯獨太子劉榮,頂著傾盆而下的瓢潑大雨,跪在社稷壇頂部的祭台之上;

隻是這一刻,太子劉榮心中,卻是說不出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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