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006章(2 / 2)

淩冽也曾試圖與孫太醫聊聊,但對方隻會說些醉話,興致來了,還會給他唱上兩段戲文。無奈之下,淩冽隻知這位老先生沒有惡意,似乎還在暗中保護他,便也沒在執著於刨根究底。

肅郡距鏡城不過百裡,是他們此行的最後兩站之一。

鏡城之後就是宣郡,再往南過金沙江,就是南疆蠻國的領地。

這一路上淩冽也打聽來不少西南這場戰的消息,他原以為西南戰禍皆因軍中多廢物的關係,沒想,那小蠻王也頗具將才,雖然隻有十七歲,但不少仗打得很漂亮。

若非身份立場不同,他倒挺願意見見這位對手、於戰術上切磋一二。可惜他一早讓元宵聯絡了在北境軍中潛伏的翰墨,讓他帶人南下支援,北境軍隊中還潛藏有不少效忠於他的死士,他自不可能當真嫁予蠻王和親。

金沙江水流湍急,一年到頭折在暗礁上的船隻無數。隻消稍加偽裝,就能做成一個“船沉身死”的局叫他脫身。反正小皇帝議和是假,兩大營的士兵調遣是真,遲早還要同蠻國再戰。

淩冽正想著,縣官便和驛丞一道兒上前見禮,說給他們準備了接風的酒席。因和親這事兒特殊,隨行的軍隊便沒有在城外安營紮寨,全部安排住在了驛館附近。畢竟事關南境安危,沒人敢輕易冒險。

舟車勞頓,風餐露宿,加上一路憂思,這頓飯淩冽沒吃多少。他身邊的小管事沒吃幾口,也急匆匆來找驛丞,說是他家王爺想洗個澡,要勞煩他準備熱水。

驛丞沒有多想,點點頭就命人去準備了。反而是在水準備好的時候,舒明義忽然伸出手笑著攔住了北寧王主仆,“王爺,我聽說,那小蠻王可凶殘無道、喜怒無常得很,若他一怒,便是流血漂櫓。”

元宵不懂舒明義在說什麼,淩冽卻隻是看著對方的眼睛,“本王說過,本王的心願不過是天下平寧。”

聽他這麼說,舒明義這才聳了聳肩,“那便好,王爺請——”

元宵莫名其妙地瞪了舒明義一眼,推著淩冽回到驛丞給他們準備好的房間,房間正中的浴桶已經放好,隻是這驛館的下人不夠細心,準備的還是尋常木桶,那高高的桶壁對不良於行的人來說可算個不小的挑戰。

好在元宵伺候主子做慣了這些事兒,力氣也夠,穩穩當當地就將自家王爺抱起來放入了水中。淩冽撇了撇嘴,最終選擇什麼也沒說,溫熱的水確實能夠洗去煩惱。

元宵卻看著淩冽,忍不住又偷偷抹了抹淚:他們家王爺瘦了很多,身上留下了許多淡粉色的疤痕。原本能騎馬射箭的人,如今卻隻能拘束地坐在窄窄的輪椅上,去哪兒都不太方便。

吸了吸鼻子,元宵緩了緩,才開口小聲地同淩冽聊天,“翰墨說他已經查得差不多了,已經先叫人南下配合咱們,他再確定一兩件事,隨後就會到了,”想了想,元宵又補充一句,“還有兩大營在調兵,筇州和廬州的部隊也有些動向。”

淩冽想著前世小皇帝那些動向,輕輕歎了一口氣。

結果還沒緩過勁兒來,他們就忽然聽見了樓下一陣驚慌的腳步聲,而後就是一聲尖叫,“走水了——!”元宵愣了愣,有些慌張地就要去抱他們家王爺。

而淩冽看了看窗外的煙,推開了元宵的手,讓他不必驚慌,他在北境看過那麼多的大火,這種煙大的反而火勢很小,淩冽看了看還冒著熱氣的水,覺得有些可惜,他原本還想多泡一會兒。

最終,元宵還是將他們家王爺從浴桶中撈出來,穿上明衣、擦乾長發。淩冽受傷以後,本來還要按摩雙腿,可元宵還在擦頭發的時候,房門就被人從外麵不客氣地撞開,舒明義臉色慘白地帶人匆匆進來,見淩冽還在後,他明顯鬆了一口氣。

元宵被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盯著舒明義說了好幾個“你”。舒明義卻搶步上前,看著淩冽,聲音有一絲微微的顫抖,“我以為,王爺是重諾之人。”

淩冽沒說話,隻抬眸靜靜看他,那一雙美目若寒星,跟著舒明義的幾個小兵覺得其中有堅冰、隻看一眼都覺得遍體生寒,反是舒明義看了一會兒,最終也是垂下頭道,“還請王爺先離開驛館,我們要徹查此事。”

元宵急了,大叫道:“王爺頭發還沒乾呢!腿也還沒按摩,而且他衣服都沒換,不能出去!”

舒明義看了一眼淩冽膝蓋上的傷痕,最終彆過眼,讓士兵們都出去,自己留了下來,他背過身去,聲音悶悶的,“……末將,職責所在。”

元宵還想同他理論,淩冽卻拍了拍元宵的手背,“行了,冷。”

元宵哼了一聲,瞪了舒明義一眼,最終給淩冽披上了厚厚的衣衫,裡三層外三層,還披上了雪絨絨的狐白裘大氅,淩冽泡過澡的麵色有些紅,整個人陷在白色茸裘中,倒像個精致的小公子。

舒明義護著淩冽,一行人前前後後從驛館中出來,孫太醫也混在人群中,還是一副醉態。驛丞嚇得魂飛魄散,但那火勢並不大,是不知什麼火星引燃了馬槽子裡的草料,瞧著煙大,其實沒多少火苗。

驛館著火這事兒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算小。小城裡的百姓多少都出來湊個熱鬨,將驛館附近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地處偏遠,也是第一次見這位威名赫赫的王爺。

此刻的淩冽整個人縮在狐白裘中,未乾的長發披散在腦後,屬於北寧王的凶煞被那一點雪白給掩去,人也顯得慵懶隨和許多,遠看過去就是個粉雕玉琢的精致公子哥,漂亮得仿佛神仙一般。

夜裡濕氣重,元宵總忍不住問淩冽“冷不冷”、“頭痛不痛”,他們擦頭發到一半就被舒明義闖入,他看著自家王爺覺得辛苦,總忍不住地催促舒明義和驛丞。

舒明義原本多少還有些懷疑淩冽,一轉頭見北寧王的氣色確實不算好,且查來查去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最終他還是選擇讓驛丞儘快安排、讓眾人重新回房間住下——

夜空下,淩冽原本安靜地坐著,等元宵推他回屋,一動之下卻突然覺得人群中有人在盯著他。他敏銳地順著那道目光看過去,人群稀稀拉拉正在散場,都是此境的男女老少,他竟一時沒看出任何異常。

北寧王眯起眼睛挑了挑眉,最終搖搖頭,沒有再深究。

等驛館前的人都散了,一高一矮兩個人才漸漸從人群中顯出來。

其中一個牛高馬大、古怪地裹著個西域女子所用的頭巾,隱約在月光下露出一點金色的卷發;而他旁邊那個是個中年大叔,臉上留著一對有點滑稽的八字胡。

兩人的目光極其一致,都是看著淩冽離開的方向——

“他真好看。”

“也真厲害。”

兩人的對話極其簡單,卻用的不是中原官話,肅郡的老百姓多少懂一些蠻國話,卻也隻聽懂了一個“真”字,而後,兩人便在更多百姓注意前離開了此處。

他們穿過城外的小樹林,個高那個終於鬆了一口氣,將頭上的頭巾拿了下來,滿頭卷曲的金色長發鋪散開來,像是月華傾斜而下的金色瀑布。

而他旁邊的八字胡大叔隻是瞪了他一眼,拽著人飛快地沒入夜色深處。

小樹林中黑黢黢一片,他們倆的動作卻很快,金發的那個一吹口哨,便有一個龐然大物拔山倒地而來。那東西伸出一條碗口粗的東西,將兩人一卷丟上後背,林中光影明滅,在月光下,總算勉強照出個大象來。

大象在中原甚是少見,在南境蠻國卻很常見,他們甚至用大象來打仗,叫錦朝軍隊吃了不少虧。

三米來高的大象身上披著紅色絨布,頭上還頂著個漂亮的小紅帕子,它的背上捆著個類似籮筐的東西,不過四四方方寬敞得很,兩人坐在裡麵也不嫌擠。

直到大象撒開四蹄跑起來,大叔才鬆了一口氣。

他兀自緊張,金發碧眼的小蠻王卻隻是傻乎乎地望著他們來的方向,被曬得有些黑的臉上可疑地浮現了一抹紅雲,然後他低頭羞澀一笑,輕輕說了句“真好……”

大叔被他這傻樣子氣笑了,哼了一聲,道:“雖然不想提醒您,但按著中原的規矩呢,夫妻或者夫夫雙方大婚前幾天,在納彩之後見麵,多半是不吉利的,這樁婚事多半要吹——”

小蠻王一聽這個就瞪大了眼睛,急了,“來之前您怎麼沒說!”

大叔見他當真發慌,心裡又不落忍,想說還不是拗不過您的脾氣,正想著找補點什麼,那邊小蠻王卻自己搖了搖頭,輕聲道,“是我自己偷偷看他,他沒有看見我,所以不算見麵,沒關係的。”

“……”好家夥,還真能給這小家夥團圓了。

“他比我大是不是?”沒等大叔緩過勁兒,小蠻王又開口,“是個漂亮哥哥呢。”

“……”大叔拒絕和傻子溝通。

他不說話,小蠻王卻沒打算住口,他美滋滋地說了許多——漂亮哥哥來到蠻國後,他要將最好的床和被子都讓給他,房間也要日光最充足最暖的那一間,還要給他準備好多好多他們苗疆的漂亮衣服,要帶他去看他的阿雀、阿虎和阿蛇……

但他忽然想到了最致命的一點,他僵了僵,一把抓住大叔,“哥哥這麼漂亮!他他他會不會嫌棄我?!”

大叔被他吵得頭痛,忍不住冷笑道:“那當然,您官話這麼差!”

小蠻王:!

小蠻王: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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