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007章(1 / 2)

到鏡城這日是四月十四,黃昏,山雨新霽、晚霞萬裡。

令舒明義有些意外的是,遠遠候在鏡城門口的,隻有驛館的驛丞和其他一些胥吏。鏡城太守和掾史皆不在,問之,那驛丞也支支吾吾的,隻說兩位長官得了一道密旨後就出城去了。

“出城?”舒明義皺了皺眉,兩國和親是大事,他有些不滿,“什麼密旨?”

那驛丞苦著臉,“將軍,長官的事,又是密旨,如何是我等能過問的……”

“那你們‘長官’叫什麼,這個你總該知道吧?”

“……姓段,”驛丞小聲道,“是從廬州來的。”

一個胥吏也上前道:“將軍,其實本城太守和掾史在幾個月前就戰死了,這兩位是新來的,我們也不太清楚。”

聽了這話,舒明義才勉強接受,帶兵護著馬車進城。

鏡城與宣郡不同,是前線、第一線。

城內遍布巡邏的士兵,街巷上睡滿了流離失所、麵黃肌瘦的百姓。

紅鸞車經過的時候,不少婦孺顫顫巍巍地拿著破碗圍上來,“大人,賞點兒吧”、“賞口吃的吧大人,三天沒吃飯了大人!”

京中歌舞升平,鏡城餓殍遍地。

舒明義坐在車上,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等到了驛館安頓下來,在淩冽吩咐元宵請驛丞備水的同時,舒明義還是忍不住,帶了兩個士兵,將他們帶來的隨軍乾糧扛到肩上,往門外分發給了老人、女人和孩子。

淩冽坐在窗口,看著年輕的小將軍,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而元宵抱著裝有木瓢、香片和落塵的小籃子,身後跟著驛館抬著木桶的人,他遠遠看見舒明義的舉動,撇撇嘴哼了一聲,“……還算會做人事。”

淩冽看了一眼自家小管事,“你很討厭他?”

元宵一邊指揮驛館的下人放好木桶,一邊嘟著嘴道:“誰讓他一路上防賊似的盯著咱們,都告訴他不會跑、不會跑,還非要擠進我們的馬車,哼,不要臉子!”

淩冽想到前世舒明義守京城那一戰,拍了拍元宵的肩膀,“那是職責所在。”

元宵不服氣地扁了扁嘴,卻沒再說什麼。

主仆倆借著這段沐浴的時間,絮絮說了不少話,將之後在金沙江脫身的細節再明了明。元宵又將這幾日信鴿帶來的消息一一翻出來講給淩冽聽,其中有一條江南事,卻讓淩冽皺起了眉——

“江南起了流寇?”

“嗯,就這幾天的事兒。決堤後江水淹沒良田萬頃,賑災糧又總是不到,災民們揭竿而起,已形成了好幾個團夥,最大一個還同海上的倭寇勾結,當地官吏根本他們沒轍。”

淩冽抿了抿嘴,心裡隱約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前世,江南災民也成了流寇。但朝廷極快派兵南下鎮壓,根本沒有翻起多大風浪,更彆提什麼勾結倭寇。

元宵在他身後用落塵幫他順開長發,見淩冽沉默,便問道,“怎麼了王爺,是此事有什麼不妥麼?”

淩冽垂眸,看著自己浸泡在水中遍布可怖疤痕的雙膝搖了搖頭,但願,是他想多了吧。

○○○

紅日漸沉,晚霞散去。

落日後的鏡城,除了四角的城樓上,沒有幾處亮燈。整座城市安安靜靜、死氣沉沉。

鏡城靠近西南,一日內氣溫變化快。白日熱得跟火爐似的,一到夜裡就如墜冰窟。所以元宵給淩冽準備的明衣袷了棉的雙層貝裘,偃領上還有一圈細絨。主仆倆正靠在炭盆邊烘著長發,外頭卻忽然傳來一陣嘈雜:

一聲嗩呐的呼哨後,便是劈裡啪啦的鞭炮炸響,鼓聲雷雷震天,璀璨綻放的禮花將整個驛館的窗戶都照成了一片雪亮——

驛館的人被驚動,紛紛燃火把、提燈,披上衣服出來。結果上前開門的小廝還沒碰到門栓,大門就被門外之人一腳踹開。“轟”地一聲,門板應聲而落,揚起的一片塵土後,出現了一個身披蟒袍、膀大腰圓的漢子。

驛丞一見這漢子臉色就變了,小心翼翼地上前見禮道,“段大人。”

屋內,淩冽和元宵一直靜靜地聽著屋外的動靜,聽見驛丞這麼稱呼,淩冽伸出手,輕輕將窗戶推開了一道縫兒,遙遙瞥了一眼那個明火執仗的“段太守”。

此人麵相猥瑣、眼歪嘴斜,右邊嘴角處還有一顆帶毛的大痦子。

結合方才舒明義在城門口同驛丞的一番議論,淩冽總算從前世今生的諸多記憶中,尋著了一個符合這人麵貌行徑的——

此人姓段,乃是廬州的一個惡霸地主,平日裡遊手好閒、欺男霸女,隻靠著祖上留下的金銀過日子。

後來,有人給他出主意,說他這樣下去遲早有一天要犯事下獄,倒不如早做打算——使些銀子給京中的高門或高官,送上財喜謀個靠山,即便將來真出事兒了,也能有個保障。

他想想也是,便托人上京打聽,驚喜地發現京中有個高門與他同姓,往祖上數八代還是親兄弟。可這京城段氏乃是舒氏的姻親,又與其他高門望族頗有往來,可謂一門顯貴,根本看不上他。

此番投靠不成,他便轉頭攀上宮中太監,著人牽線搭橋,總算是與黃憂勤搭上了關係。後來他給黃憂勤孝敬了不少金銀珠寶,黃憂勤便給他安排了不少官職,甚至將他調至京中,做了京城府尹。

前世,戎狄入侵時,若非此人貪婪無度、暗中將京城的糧倉搬空。舒明義等人在京中死守,也斷不會落得個彈儘糧絕、身死國滅的地步。

淩冽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默默收回手,合上了窗戶。

外頭的吵鬨自然也驚動了負責送親的舒明義,小將軍素來警惕,是披著鎧甲、提槍帶親兵前來的,一出現就將淩冽所在的屋子和整個驛館圍了個水泄不通。

那段太守見著舒明義,臉上立刻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極親密地上前見禮,“想必這位就是舒家表弟吧?在下段德祐,是鏡城的太守。”說著,他還從身後拉出個柴杆子一樣的瘦子,“這是我的侄子,也是鏡城的掾史。快,叫小叔叔。”

那瘦子倒是聽話,當場就要對著舒明義拜下行大禮。

結果舒明義一閃身,翻了個搶花就將人下跪的力道給扶住,他冷冷地看著眼前的段德祐,“彆亂攀親。”

“表弟,你這就說不過去了,我……”段德祐還想說什麼,舒明義的槍頭已經翻手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叫將軍。”

段德祐吞了口唾沫,尷尬地舉起了雙手後退一步,“舒、舒將軍。”

舒明義眯起眼睛來,警告地看了這位段太守一眼,“我家倒是有位大伯母姓段,但出了五服毫無關係,還望段太守明白事理。”

“……嘿嘿,自然,自然,下官、下官明白的。”

此時,外頭的鞭炮聲終於歇了,段德祐帶來的人被舒明義的士兵圍在驛館之中——那是一隊穿著紅綢喜服的喜樂班子,拿著麵鼓、銅鑼、嗩呐之類。

舒明義用下巴努了努那群人,“乾什麼的?”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