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007章(2 / 2)

“啊,他們啊,”段德祐又堆起了滿臉諂媚的笑容,“這不是上頭下了聖旨,說是您和北寧王來此,和親一事上也找不到好的禮官,事急從權,便讓小人來暫代。這些啊,是我找的禮樂班子。”

禮官?

舒明義倒忘了這一茬。

按婚俗,無論男女還是男男成婚,都需一名主婚人。

而在和親這事上的主婚人,便是“禦敕禮官”。禮官需得備齊禮樂班子、鋪地吉毯、送親花轎和彩紮喜果等用,還需在福地主持個簡單的成婚典禮。

有鎮北軍和北寧王守在北疆,這些年錦朝過的都是安穩日子,根本沒幾樁和親的前例。直到此刻,舒明義才意識到,朝廷對北寧王是如何的敷衍了事:一場和親,禦敕禮官竟選這麼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舒明義氣得半句話都不想同段德祐說。

他不搭腔,段德祐卻自顧自地介紹開了,說在這鳥不拉屎的鏡城,他能找齊一套禮樂班子可不容易。且錦朝是泱泱上朝、禮儀之邦,斷不能在此事上被蠻國看輕了去。他說得唾沫星子橫飛,被他誇得天花亂墜的那個樂班裡,卻多是些麵□□猾之輩。

舒明義翻了個白眼,正想說點什麼時,那邊驛館的房間窗戶,卻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院內眾人聞聲回頭,卻見推窗之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廝。

小廝拿支杆將那雕花六棱的窗戶撐撐好後就退開了,露出了他身後一個靜靜坐著的散發公子,這公子身上披著一身鬱金袷棉的雙層明衣,金線描的偃領上裹著厚厚的白絨。

他眉形細秀,眉棱骨高挺,內眼角內勾而外眼角上挑,眸色分明而瞼裂極長。挺翹的鼻峰下,一張仰月彎弓唇,唇緣弓飽滿、唇色淺淡。

屋外的月華如水,燃起的簇簇火光照映在他白皙若雪的麵龐上,其美如畫,叫人挪不開眼。

段德祐愣在了當場。

“鏡城太守,見到本王、為何不拜?”

清冷的聲音讓院內眾人回神,驛丞雙腿一哆嗦就跪了下去。

而那段德祐的身上卻竄起一股子邪火,滿腦子齷齪妄念,他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北寧王看,那露骨而放肆的眼神讓元宵都感覺到了冒犯。

不等小管事發怒,舒明義就用槍柄狠狠地敲了段德祐一下,“段太守!”

這一下挨得結實,段德祐慘呼一聲,總算回神撲通跪下,見他拜了,掾史和一班樂師才稀稀拉拉跪下行禮。

淩冽麵無表情地掃過那一群所謂樂師,他看向段德祐,道:“大人既是欽定禮官,想必對大典細節無一不明。還請大人將那禦賜的《敕令禮單》借本王一觀。”

和親大典上,除了兩國要交換的國書,《敕令禮單》也是較重要的一環:上頭不僅僅記錄著和親大典前後的種種禮儀規矩,還記錄著需要禮官唱喏的各項禮箱。

那段德祐又愣了一下,而後訕笑道,“《敕令禮單》要緊,下官此刻並沒帶在身上,王爺想看,我這就命人去取——”

“不必麻煩,”淩冽道,“我觀大人強乾,竟能在前線找齊一整個禮樂喜班,料大人對禮單內容也是倒背如流。眼下時辰不早,我朝婚俗是晨迎昏行,那便請大人按規矩起那《中和韶音》罷。”

“……”段德祐傻眼了,“中、中和韶音?!”

這次,不等北寧王回答,他身邊的小廝就開了口,“唷,段大人身為禦敕禮官,怎麼連這麼簡單的東西都不知道?您這禮官之位,是不是假的啊?”

段德祐漲紅了臉,“你、你敢質疑本官?!”

“段太守莫惱,”舒明義似笑非笑地拿長|槍往地上一杵,人閒閒地靠上去,“您不會當真不知《中和韶音》吧?”

元宵是小廝,段德祐尚敢欺一欺,那北寧王即將遠嫁和親,可謂生死未卜,他其實也不怕。但舒明義年輕有為,背後又是京中高門舒家,他萬萬得罪不起。

於是,段德祐的額角滲出了豆大的冷汗,著急地用眼神向身邊的掾史、胥吏們求助。可那些人都是他延請的,多半也是投機取巧、因利而來的紈絝,沒什麼真才實學,根本不知所謂。

淩冽見他那樣兒,終於慢騰騰開了口,“無妨,鏡城地處偏遠,大人不知也算情有可原。元宵,你說說看。”

“嘿嘿,是,王爺,”元宵一仰頭,衝著那段德祐娓娓道來,“《中和韶音》乃是我朝三大雅樂之一,以十八類、百零五件樂器合奏,有舞有樂,金振玉脆、八音迭奏。大祀、中祀和親王貴族成婚皆用此曲。”

段德祐趔趄了一下,“我、我怎麼從未……”

“小元管事說的不錯,”舒明義笑眯眯地看著他,“北寧王是我朝天子的皇叔,又是兩國和親這樣的大事,《中和韶音》可是萬萬缺不得的。”

淩冽寒星般的雙眸睨著段德祐,“依大人方才所言,您找樂班來是為了揚我國威、宣化蠻子,那這雅樂,必然是缺不得了,還請奏之。”

“……”段德祐僵了僵,臉色從慘白轉成了蠟黃。

他這個樂班,其實是他花兩倍價錢湊的,不過就是個民間婚喪嫁娶的普通小班,也不是原班人馬,大多是衝著銀子來的濫竽充數之輩,敲打個熱鬨、吹點簡單的《比翼》《合歡》倒會,至於那《中和韶音》,莫說是會,他們隻怕連聽都沒有聽過!

樂班的班主,其實也是段德祐的親戚,他走出來撲通一聲跪下告饒,“王爺千歲容稟,小人這班,隻有二十來人,是萬萬做不出三大雅樂的,小人有罪,還請王爺另擇個曲子。”

北寧王抿了抿嘴,似乎有些不高興,他看了那班主一眼,瞧出了對方眉眼間與段德祐那五六分的相似,道:“如此,那便奏個《百鳥朝鳳》罷。”

班主一愣,有些駭然地抬頭,飛快看了淩冽一眼。

“怎麼?一個樂班,難道連這樣簡單的曲子都不會麼?”淩冽見他猶豫,便冷下臉來,“還是,段大人所謂的禮官和規矩,其實都是編來騙人的?原就是為了在兩國議和的大事上添亂?”

北寧王一生殺伐,那通身冷肅的氣度不怒自威。他吐字如冰,嚇得那班主立刻慫了,而段德祐也連忙上前來點頭,“會會會,《百鳥朝鳳》怎能不會!隻是沒想到王爺、王爺您……您也有這麼好的興致。”

“本王所願,素來都是天下平寧,”淩冽不緊不慢地將雙手交疊,“料必,段大人也是這樣想。”

“……自然,自然的。”

淩冽看了尷尬的段德祐一眼,繼而道,“按著規矩,和親雅樂一旦奏響,直到新人出閣都不能停,越是熱鬨響亮,那這段姻緣便愈持久美滿。段大人身為禮官,想必定會好好監察、不會叫這場和親蒙遭厄難。”

“……”段禮官嘴唇抖了抖。

此刻是十四日亥時,若等到次新人出閣,便是要吹奏足三個時辰。那班主聞言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幾個樂師也紛紛跪倒在地上求饒起來。

淩冽卻隻是看了這群小人一眼,吩咐元宵,“關窗,本王要更衣了。”

看著慢慢合上的窗戶,舒明義忍笑,轉頭一把提起了長|槍指著那滿地樂師,“奏樂啊?王爺的話你們沒聽到嗎?!還是你們,根本就是蠻國派來搗亂的奸細?!”

奸細論罪當誅九族,舒明義是送親的將軍,所謂將在外君命不受,他殺他們,易如反掌。

最終,嘹亮的嗩呐聲兒出、鼓點雷雷,一曲不怎麼在調上的《百鳥朝鳳》在驛館響起。段德祐僵立在原地,想到自己接到的那封密旨,目光怨毒地瞪著那扇合上的窗戶,氣得渾身發抖。

結果那窗戶忽然又吱呀一聲打開,探出元宵的一個小腦袋,他衝眾人一禮,“諸位,用力。”

元宵笑嘻嘻地,“王爺說,聲兒太小,不夠熱鬨,他聽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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