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薑眉間一蹙,長劍揮下,將瓷杯斬落。
深紅釉色的瓷片如碎玉一般,散了滿地。
“蘇暮雨?”
那鬆樹後麵漸漸出現一個高挑修長的黑色身影,林朝朝很快就認了出來。
她讓嚴陣以待的子薑讓開,對外麵說道:“既然來了,就進來喝杯茶吧。”
蘇暮雨走了進來,身上沒有帶傘,麵容還是有一些蒼白,一雙冷淡的眸子宛如寒冰。
子薑握緊了劍。
“你回去休息,這套瓷器我讓他們再燒一份一樣的,回頭送你房裡。”
蘇暮雨走進了正堂,身上殺氣溢出。
林朝朝卻安然坐了下來,側頭對麵色嚴肅的子薑說道。
子薑戒備地看著蘇暮雨,“可是小姐,他……”
“聽話。”她的語氣放重了些。
子薑猶豫再三,最後狠狠咬著牙根,快步踏出了正堂。
“坐吧。”
子薑走後,林朝朝伸手指了指對麵的檀木椅,讓一身殺氣的蘇暮雨坐下。
郎紅瓷壺色澤豔麗鮮明,更襯得她指如白玉。她提起瓷壺,熱茶傾入杯中,煙霧漫漫。
“請。”
正堂側邊的多瓣蓮花香壇飄出清新明麗的香氣,就和眼前一身雲青色蓮花襦裙的姑娘一樣,清新淡雅,飄渺如仙。
可蘇暮雨知道,她不是的。
他沒有坐下,也沒有去拿那杯冒著熱氣的茶,而是直愣愣地站在林朝朝兩步之外,神色冰冷,又隱隱有些複雜。
“我來拿蘇昌河的屍體。”
他說道,聲音平淡,眼神之中卻射出一股顯而易見的的殺氣,森冷無比。
林朝朝輕輕吹了吹杯中熱茶,啜了一口,才抬起眼睛看他。
“求人要有求人的態度,蘇暮雨,我連洛青陽的淒涼劍氣都不怕,會怕你?”
“坐吧蘇家主,我現在又不會讓你去死。”
蘇暮雨沉默著,身上的殺氣收斂,慢慢坐了下來。
“茶涼了。”林朝朝幽幽地看著他麵前的小瓷杯,已經沒有熱氣漂浮在上麵,清亮的茶湯乾乾淨淨,什麼也沒有。
蘇暮雨沒有說話。
涼的何止是茶?
“你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了,蘇昌河對你並沒有價值,我要把他帶走。”
林朝朝嗤笑一聲,那笑帶著嘲諷,帶著無奈,如同一把細密的鋼針插進蘇暮雨的胸口。
“沒有價值我就要還給你嗎?做成藥人的蘇昌河可是不弱於當初洛青陽的存在,這樣好的一把刀,我為什麼要給你?”
蘇暮雨側頭看她,麵容如月的姑娘眉眼隨笑意而微微揚起,恰似夏日青蓮緩緩張開層層花瓣。
隻是這花看著清雅脫俗,內裡卻不如一。
左手在看不見的地方緊緊攥住。
他們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他和林朝朝,從未有過如此破裂的局麵,過去的許多或美好或傷感的回憶一遍遍在腦海中鋪展開來,他不得不認清一個現實——林朝朝變了很多。
在過去很多他不知道的時候,人和事都變得麵目全非。
但她沒有錯,無半點可指摘之處。
蘇昌河,一個可比神遊的藥人,怎麼不算一把絕世好刀?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變成了這樣?似乎是他在太師府傷她之後,他們就越來越遠了。
蘇暮雨低下了頭,他右手悄無聲息地探進了衣袖之中,寒光一閃,抽出了一柄細長窄薄的利劍!
“小朝,”薄劍寒光湛湛,無可掩飾的鋒利,它被抵在了林朝朝的咽喉之上。
“我要蘇昌河。”
眼含霜雪,聲如冰錐。
冰冷的劍鋒隻要再進幾寸,就足夠將這一截纖白如藕的頸子割開。若是旁人在此被一個暗河曾經的第一殺手這樣用劍抵著脖子,這麼著也得是戰戰兢兢,如臨大敵。可林朝朝偏偏丁點害怕都沒有。
她掀起一點眼皮,目光下轉,掃了一眼脖子上的劍,接著把手裡的瓷杯放了下來。
“我之前說過,我恨不得將他和蕭羽一起,千刀萬剮,剁成肉泥!”林朝朝的語氣深沉而悠遠。
“你們暗河這麼多年,鬼哭淵底白骨累累,點燈童子總角為灰,就連你自己,執傘鬼。”她無視那架在脖子上的利劍,慢慢站了起來。
“你是怎麼被江湖百曉生並入四大魔頭的?因為你的殺人術,出手常常不留全屍,狠辣無情。我並不覺得你的手段如何殘忍,所以蘇暮雨,我也不覺得我剁了蘇昌河不可以。都不是什麼聖人,你給我玩什麼觀音菩薩下凡呢?”
蘇暮雨狠狠咬著牙根,握劍的那隻手手臂上暴起根根青筋。他提劍的手還是穩的,保證在林朝朝動作之下不至於真殺了她,也一直沒有離開她的脖子分毫。
林朝朝說的有錯嗎?蘇暮雨無法昧著良心說錯,因蘇昌河之故死了多少暗河弟子,死了多少無辜之人,他也是明白一點的。他自己也不是什麼慈悲為懷的人,可昌河……
到底是不一樣的。
“你要用昌河乾什麼,我都可以為你做。一個沒有神智的死人,操控起來到底比不上活人。”
林朝朝眉心一跳,雙指並起,一點點挪開了脖子上的劍。
“你比我想的聰明。”她昨天完事之後留著蘇昌河,就是為了引蘇暮雨。
“天啟遭遇大難,五大監現在隻有一個瑾仙還在皇城,蘇家主,皇宮大內對於你來說,不難吧?”
蘇暮雨撤回了劍,眉毛微擰。
“你要殺皇帝?”
林朝朝搖頭,臉上掛著輕輕淺淺的笑意:“弑君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可彆害我。”她摸了摸頭上的燙花釵子,慢悠悠地說道,“我隻是想讓你給皇帝偷偷吃個東西,讓他能在龍椅上多待幾個月罷了。”
隻要明德帝不死,至少等到朝廷的援兵到達南疆援助琅琊軍,那麼軍心穩固,就算收不回失地,也足夠抵擋外敵了。何況他憑什麼這麼輕易就死掉,子不教父之過,教出了一個好兒子,身為帝王連自己的後宮都管不住,臨了了吃點苦算什麼?
反正朝政有蘭月侯和白王永安王,他就當個癱在床上的吉祥物,癱瘓上幾個月而已,過了就死了,怕什麼。
蘇暮雨眼眸深沉地看著她,久久不發一言。
直到蓮花香壇裡的香燒到了一半,滿堂都是清新怡人的蓮香,蘇暮雨才開了口:“好。”
聲音宛如從刀尖上滾過。
“皇宮輿圖和你要放的藥明天就會送到你手上,到時候我會上書皇帝請求開皇陵讓我祭拜先父母,屆時我會支開華錦,你的機會不多,我相信你。”
林朝朝終於露出了,一絲真心的笑。
皇帝啊,你要是現在死了,我還得守國喪三年,你也配?你也那麼愛易文君,百年之後就和她合葬一處吧,也算是我這麼多年承蒙國恩的一點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