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右,故關東岸。
閻行的大營與馬超的營帳隔河相望。
洮水將昔日的死敵分在兩端。
無論是馬超,還是閻行,都能聽到對方在半夜裡發出的磨牙聲。
“天亮了……”
魏軍營帳外。
一抹火紅的驕陽自東麵升起,穿著一身羌人氈衣的中年將軍快步走出營門,望向天邊的曜日。
風吹下,西涼馬家的旗幟在對岸的故關城中高高飄揚。
此將名為閻行,字彥明。
他曾為韓遂部將,也是女婿,年輕時乃是聲震涼州的驍勇健將。
“二十年前,我就該把馬兒宰了,如今留下大患了啊。”
話音方落。
閻行身後的中年軍官,仗刀而來。
“彥明,可是你的矛斷了,那是天意。”
“當時你用斷矛,耗儘了氣力也沒拍死馬超。”
“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說話的軍官,複姓成公,單名英,此人乃是韓遂最忠誠的謀士,文武兼備,智勇雙全。
他穿著一身土黃色袍服,頭上戴小冠,外麵套著灰色大氅。
棱角分明的臉上,滿是西涼兒郎久經風沙的銳氣。
閻行回頭看了一眼成公英,此人乃是韓遂死忠。
對閻行背叛韓遂一事多有不滿,如今作為降將雖然都在曹操帳下為官。成公英卻是底氣十足,在魏軍中也頗為受人尊崇。
故而他言語之間,常常奚落閻行。
閻行也不想與之爭執。
叛徒就是叛徒,沒什麼可說的。
涼州人本就是邊郡武夫,中原權貴們看不起也不是一兩天了。
“馬兒,就在故關。”
“擱著冰冷的洮水,我都能感受到他滿腔的怒火。”
“他若再敢回來,我會扭斷他的脖子,叫他西涼馬家徹底絕後。”
成公英冷峻一笑。
“你現在未必鬥得過他了。”
“二十年了,馬超在成長,你在衰老。”
“而且……骨頭似乎也軟了很多。”
閻行心裡憋著火兒氣,怒目一睜。
“成公英,我雖然背叛了外舅。”
“可我不認為自己是叛徒。”
“人各有誌,我早就過勸外舅投奔魏公,可他不聽。”
“結果呢,屍首異處?如今證明,我是對的。”
你的確是對的……
成公英眼神不屑。
“人各有誌倒也沒錯,但是起兵攻打自己的親族。還坐視曾經的主公被叛軍割下首級……我不好說。”
不待閻行解釋,成公英便揮揮衣袖,揚長而去。
“行了……你還是叫閻豔吧。”
“我認識的閻行,是整個涼州最勇猛的健兒,不會是這種德行。”
五指捏在掌心嘎嘣作響。
閻行望著成公英的背影,滿臉怨氣。
曾幾何時,他和成公英也是至交,如今卻是水火不容。
“閻豔……也對,我現在是該叫這個名字了。”
閻行苦苦一歎,望著烈日東升,陽光刺的他睜不開眼。
涼州漢人叛軍有一個不成文的習慣,造反之後先改名!
這些漢人頭目,原本多是涼州官吏,也乾過些鎮壓羌胡,貪贓枉法的活兒計,兩邊都不討好。
所以,邊章、韓遂等人起兵後,就把名和字倒換一下。
韓約、字文遂,就成了韓遂,字文約。
換個名,自封將軍,在拐騙羌胡組織大軍浩浩蕩蕩向長安攻去。
閻行也曾參與其中,不過被漢庭大軍狠狠教育一頓之後,就老實了。
一心想找一個靠譜的主子巴結。
他和韓遂這些想割據一方,占山為王的涼州諸侯不一樣。
閻行從一開始就知道,涼州叛軍人數再多,也是打不過正規軍的。
於是,在建安十四年,韓遂將他派去見曹操之時,此人便將妻女一家送去鄴城當了人質。
自此,成為了曹操安插在涼州諸侯內部的眼線。
曹操恨馬超,閻行也恨馬超。
兩者的目的不謀而合,就是徹底鏟除西涼馬家,永絕後患。
“呼……”
“馬兒,我本以為,你逃到蜀中,這輩子我都沒機會殺你了。”
“如今,你回來了。”
“我會讓你後悔此行!”
……
烈陽升起。
正午時分。
馬家軍開始在故關渡河。
洮水在故關地帶,平均河寬在六十米左右,水深九米。
河水由南向北流,從隴右高原上裹挾而下的大量泥沙,使得此地水麵略顯渾濁。
馬超就站在故關渡口前,望著大風卷起兩岸泥沙,眸光沉重。
“閻行……二十年了。”
“你我的仇怨,該有個了結了。”
馬超目光一震,下令道。
“渡河!”
千餘馬家軍沿著浮橋,乘坐皮筏,陸陸續續向洮東進發。
不多時,岸邊哨兵即刻回稟。
“將軍,馬超渡河了!”
閻行聞言大喜。
“終於來了。”
“田樂、陽逵!”
兩員韓遂舊部齊聲道。
“末將在。”
“帶齊兵馬,隨我擊殺馬超!”
成公英聞聲,急忙勸阻。
“且慢!”
“我等尚不知敵軍虛實,莫要輕動。”
“此地距離狄道不過三十裡。”
“我這就派去信使,等候曹將軍號令。”
閻行聽聞馬超在此,早已失去理智。
“等什麼?”
“等馬超渡河,來把我的頭砍下來嗎?”
“此賊敢來,我必殺之!”
“你若怕死,就待著你部兵馬,在此等候軍令吧!”
閻行即刻帶領二將前去渡口堵截。
成公英自知閻行魯莽,也不在勸,隻令部將快馬前往狄道。
……
隴西郡,狄道城。
這幾日,曹休一邊招撫羌氐,一邊征集糧秣。
白日,處斷軍中事務。
夜間,便尋來當地民女享樂。
當地百姓見魏軍勢大,敢怒不敢言。
諸將也都是從關東調來,早就習慣了劫掠。
每至深夜,春曉帳暖,哪個軍官的被窩裡,沒有幾個姑娘?
毌丘興是魏將之中,唯一一個還算潔身自好的人。
他穿行在街道之間,當地的漢人和羌人一見魏軍甲胄,就逃之夭夭。
或是,關上窗欞,躲在板屋中暗暗咒罵。
看到城內百姓日漸飆升的怒火,毌丘興心情沉重。
不多時,他便來到主帳之中,向曹休諫言。
“將軍,《六韜》雲:勿以身貴而賤人,勿以獨見而違眾。”
“我軍新到隴西,根基不穩。”
“萬萬不可再劫掠婦人了。”
曹休臉色不悅,他支開身旁衣衫不整的羌女和漢人農女,擺了擺手。
“毌丘興,你在教我讀兵書?”
曹休見毌丘興沉默不嚴,頓了頓。
“我知道,我知道。”
“你之前在安定擔任太守,民夷臣服,頗有政績。”
“你和蘇則、楊阜這種老頑固一樣,看不得軍中有女人。”
“嗬嗬,那莪問你,你喜歡女人嗎?”
毌丘興直言道:“喜歡。”
曹休樂嗬了,一把將左邊的婦人推向毌丘興的麵前:“既然喜歡,何必遮遮掩掩?”
“魏公每到一地,便玩遍仇敵妻女,不照樣天下無敵?”
“大軍出征在外,連年征戰,你不讓他們玩女人,怎麼穩住軍心?”
“再說了,本將軍坐鎮狄道,洮水以東儘在掌中。”
“等到將戰線穩固,閻行把羌人一一招撫,某便發兵枹罕,劉升之能奈我何?”
毌丘興看向麵前怯怯懦懦的羌女,無奈的搖了搖頭。
“將軍,閻行等人隻能幫你一時。”
“可你這樣的做法,是無法讓羌人真心臣服的。”
“更何況,我們沒有時間了。”
“這是半個時辰前,成公英傳來的急報。”
曹休接過密報,下意識的瞳孔一縮。
“閻行?”
“這個混賬!”
“他有什麼權力調兵?”
“沒有經過本將軍的指示,他怎麼敢私自出擊。”
“我定要斬了他!”
氣急敗壞的曹休,將木牘掰成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