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郡,郡治,允吾縣。
北伐軍已經探明叛軍的主力留在古浪峽,便不會去送死了。
卡在這樣的天險,隻要防守方不是傻子,能輕易打出幾十比一的戰損比。
隻不過正如顏俊所擔心的那樣,叛軍能卡在古浪峽,將絲綢之路的中線徹底隔絕。
但是去河西又不止這一條路。
劉雲目光緊鎖在北線之上。
“蘇君,你久在金城,可知其他的道路情況如何?”
蘇則喃喃道:“河右險阻,最險之地就在洪池嶺,蒼鬆縣被叛軍占據過後,適合進軍的唯有鸇陰口。”
“隻是,老夫也沒去過武威,具體事宜,就不清楚了。”
古人麵南稱尊,以東為左,以西為右。“河右之地”,實際上就是河西。
劉雲之前避難酒泉,也走過烏鞘嶺,去過古浪峽。
對這條路十分熟悉,所以在救援安遠城過後,便收兵南下,沒去進攻。
鸇陰口的道路,他到還真不了解。
“如果有武威人就好了……”
劉雲環顧諸將。
武威本地人……還真有。
“雲祿!”
少女笑道:“放心,我雖然常年生活在三輔,但武威可是我的老家。”
“我小時候,阿翁常常跟我說武威之事。”
“絲路的北線由長安出發,沿渭河前進,轉至祖厲河,在鸇陰口渡大河,便可至武威郡的治所姑臧。”
“北線路程較短,可以避免翻越洪池嶺,但沿途供給不足,且多風沙,若要出發,得精選銳卒,人數不能太多……”
劉雲聞言思考了一陣。
鸇陰口是兩漢魏晉時期,黃河中上遊渡河最頻繁、也是最重要的渡口。
曆史上河西叛亂,叛軍遣七千精騎堵住渡口。
雍州刺史張既,便是佯裝走鸇陰口渡河,實則出烏鞘嶺,奇襲顯美,一舉攻破了盧水胡的防線。
如今北伐軍反其道而行之,就是不知道北線的補給能滿足多少軍隊出擊了。
“莪軍已在大河以西,不必渡河。”
“從金城郡北上便可。”
劉雲看向輿圖。
北線道路短,且平坦,但是沒了烏鞘嶺的阻隔。
來自騰格裡大沙漠的滾滾風沙,輕易便能將北線的綠洲、河流化為灰燼。
漢代在絲路北線,也隻設置了兩個縣——鸇陰和媼圍。
在漢朝時,還沒有黃河這個名字,整條黃河被統稱為河水,分彆截段為名。
鸇(zhān)陰縣轄區的那一段河水為鸇陰河。
此地有一種名為‘鸇’的鷹屬猛禽聞名於世,加上古有山南水北為陰之說,故名鸇陰縣。
媼(ǎo)圍縣,是漢武帝在發動河西戰役其間,在遊牧民族的領地上,建立的“媼圍城”,絲綢之路開通後,媼圍搭上了經濟發展的順風車,成為了北線最為繁華的縣城。
這兩個城市隸屬於武威郡,且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土地肥沃,氣候溫和,有水源,有河穀,人口多,農業基礎良好。
可再往北走,沒有了烏鞘嶺的庇護,騰格裡大沙漠的殘酷風沙便會吞噬一切。
足足幾百裡地,都很難找到村聚和縣城,甚至水源都很少。
這對於大兵團來說,無疑是一個災難。
“雲祿,媼圍至姑臧有多遠?”
馬雲祿思索道:“四百裡。”
劉雲看向地圖:“沒那麼遠吧?”
“當然有……河西和中原不同的地方在於,中原遍地都是水網。”
“可在河西進軍,就得沿著有河流補給的地方,不然軍隊就會渴死。”
馬雲祿將輿圖一把丟開,拿來了一張新的絹布。
“這個太簡陋了,我重新給你畫。”
“從媼圍縣進軍,要經過居延置、?裡,每兩地大概相隔九十裡,原本漢家在此還有屯兵。”
“但是羌亂過後,這些地方早就沒人了,估計也找不到水源。”
劉雲心頭一算,也就是說,漢軍離開媼圍縣過後,至少要奔襲二百七十裡(漢裡)才有水喝。
“走完二百七十裡的無人區,便能到揟次縣,小張掖,自此走一百三十裡便可北上姑臧。”
劉雲微微頷首。
心中已有計較。
謹慎的王平分析道:“這前後將近四百裡的路程,考慮到補給受限,速度還不能太慢。”
“否則,前去突襲的部隊,便有可能遭到叛軍們的圍堵。”
“到時候進退無路,大軍就將被困在大漠中活活渴死。”
句扶納悶道:“那你說怎麼辦,三郡叛軍卡在蒼鬆縣,那個虎狼峽(古浪峽),我去看了,地勢極險,根本無法強行突破。”
“哪怕他們隻有幾千人守在穀口,我們拚死也進不去。”
眾人一籌莫展。
紛紛看向劉雲。
“將軍,怎麼打,您下令吧。”
劉雲看向輿圖,提醒道。
“速度不能慢……意味著就不能帶輜重。”
“步兵急行軍,一天跑五十裡,也得跑八天。”
“想要一口氣突破北線,唯一的解決辦法是,不帶補給,不帶步兵。”
張嶷不解道:“純騎兵作戰?那吃什麼?喝什麼?”
“河西四郡可不是隴右,那裡的羌胡不會給我們白吃白喝。”
眾人陷入沉默。
唯有薑維理解其意:“義兄的意思是,效仿當年霍去病將軍橫掃河西,取食於敵?”
劉雲頷首道:“正是,顏俊、和鸞、黃華,主力在蒼鬆,鸇陰縣距離他們太遠,路途缺乏補給,他們最多隻能派出騎兵阻擊。”
“我軍騎兵,此役全部出戰,出了媼圍縣過後,每人隻帶三天口糧,戰馬帶足苜蓿草,備少許豆類,便可直搗姑臧!”
劉雲望著滿麵震恐的諸將,籲了口氣。
當年霍去病打閃電戰,一舉覆滅渾邪王、休屠王二部。
如今的北伐軍總算也有組建騎兵軍團打滅國戰的能力了。
雖然西羌牧民的戰鬥質量要比精銳漢軍弱的多,可戰場才是磨煉軍隊戰鬥力的最佳場所。
練兵千日,不如血戰一時。
劉雲並不怕兵弱,也不怕兵少,就怕沒仗可打。
“魏軍中有言,典軍校尉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
“我們隻帶騎兵,速度要比夏侯淵更快!”
“隻要兩日內,殺到姑臧城下,我軍就能一口氣橫掃河右各部羌胡!”
眾人都被劉升之這樣可怕的打法嚇到了。
霍去病敢這麼打,是因為他背後站著的是一個鼎盛的帝國。
他帶的是整個漢朝最精銳的騎兵。
還沒開打,漢武帝就已經為征戰河西,鋪好了路。
北伐軍有什麼?
……好像除了統帥很有乾勁以外,什麼都沒有。
甚至用這種冒險的打法,羌人們可不一定會支持他。
還不等將軍們回過神來,劉雲已信步離開大營,來到軍營中麵向將士。
“諸位,叛軍擋道,破局之法,就在當下。”
“此戰,我軍隻有騎兵,沒有補給,沒有增援。”
“深入敵境數百裡,孤注一擲,四麵為敵,隨時都有可能死亡,隨時都有可能渴死、餓死。”
“因此,我不強求任何人跟我去作戰。”
西羌的騎兵們聽聞此言,麵麵相覷。
的確,他們敬重劉雲的品德,也感恩他保護了河湟穀地不受盧水胡侵犯。
但是,羌人們與胡人拚死作戰,是為了自己的領土進行的防禦性質的戰爭,本質上沒有為漢朝收複疆土的願望。
在進攻戰中,羌人們不一定能保持強大的組織力。
人怕死,是本能。
羌人們更是如此。
他們望著騎在馬上的劉雲不解道:“將軍,我們尊重你。”
“可是,河西亂不亂,跟您有什麼關係?”
“他們堵著洪池嶺,讓他們一輩子縮在河西就是了,隻要他們不來,我們老老實實的種地,放牧,過安生日子就好。”
很正常的想法,人之常情。
劉雲與羌人們好生溝通,處處儘顯平和,沒有絲毫傲慢之態。
“我若與諸位說些家國大義的話,未免顯得虛偽了。”
“此戰,我並非是閒的沒事乾,非要跑去大漠中遛馬。”
“顏俊、和鸞、黃華這三個混賬,還欠我一筆血債。”
“我發過誓,要滅了他們的族,為酒泉太守徐揖報仇!”
“為戰死在河西的漢軍將士複仇!”
劉雲騎上戰馬,奔馳到轅門之前。
“話不多說,保衛了河湟的英雄們,願意跟我出戰的,左袒!”
羌人們聞言大笑。
“將軍若要為大漢奪回河西,那我們必定不去。”
“但您要複仇,我們去!”
在羌人們的眼裡,劉升之這個名字比大漢重要得多。
劉雲也知曉,讓羌人們形成國家概念,還需要時間,也沒勉強。
隻輕聲笑道:“好!”
“謝過諸位。”
俄頃,燒何部的女羌侯比銅薑快步上前道。
“將軍承諾過帶我部回河西,還算數嗎?”
劉雲點頭:“一諾千金!”
比銅薑揮揮衣袖,身後羌人齊聲上前:“燒何部,左袒!”
唰唰唰!
裸露臂膀的燒何羌個個義氣振奮,為了回到祖先之地,他們全員參戰。
新一任盧水胡王治無戴很快起身道。
“湟中盧水胡,永遠會是護軍的利刃。”
“我先零羌歸義侯蛾遮塞,願意追隨征北將軍!”
“罕羌歸義侯唐蹏,願尊號令!”
“吾良羌歸義侯柯吾,謹遵軍令!”
“鐘羌歸義侯迷當,左袒!”
……
“女國蘇毗,攜卑湳、勒姐、燒當三部,為將軍效勞。”
劉雲看向身騎白馬的馬雲祿,少女正露出笑容,一直盯著他的後背。
八種西羌,湟中盧水胡,加上北伐軍的騎兵還剩下六千人。
也不用全都帶上。
“傳令,騎兵中,家中有兄弟的,弟弟回去。”
“父子皆在的,兒子回家。”
各部整勒兵馬,通計騎兵五千。
大半覆蓋皮甲,少量鐵鎧。
劉雲縱馬在前,高呼道。
“將士們。”
“彆把這次突襲,當做彆離。”
“我們是去建功立業的!是去報仇雪恨的!”
“像風一樣隨我踏破河西!”
“我軍將越過關山渡津,穿行大漠邊緣,神兵天降!”
“如此雄師,隻需嗬一口氣……就能把整個河西全部掀翻!”
諸將意氣高昂,皆曰:“跟隨將軍,殺!”
“殺!”
“殺!”
驚天動地的殺聲過後。
五千騎兵,一路向北,卷起漫天沙。
沿途踏遍蕭索漢長城,競向武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