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下旬。
夜晚,油燈下,燭影昏黃。
劉雲執筆,在硯台上攆開墨丸。
黑色的墨水沾上狼毫,青年信筆大作。
題名:《代劉豫州曉喻河右書》。
“漢季失國祚,曹賊亂天常。”
“黃華、和鸞、張進、王祕,霍亂河右,流虐萬民,以大河為固,擅殺太守,自詡雄兒。”
“是以朝廷動蕩,無暇西顧,故而驚鯢饕餮,欺壓良人,宰割生靈,黎庶倒懸。”
“海內誌士無不切齒撫膺。”
“漢家百姓無不盼王師北定。”
“劉豫州嫉惡如仇,亦深以為恨。”
“故,七月出兵,跋涉千裡。”
“斬塞外丁零,梟首千計。”
“揮師姑臧,則簞食壺漿。”
“今,虜眾兵敗,罪首伏誅。”
“北伐諸軍,攜河湟諸羌、盧水健兒、月氏悍兵、匈奴屠各,兵至百萬。”
“諸將奮武揚威,雖踏破焉支、掃蕩祁連、摧破皋蘭,又有何難?”
“望河右各郡、縣、道,曉喻此文。”
“當此之際,棄暗投明,為時未晚。”
“若待漢軍兵至,勿謂言之不預也。”
……
“漂亮的文書。”
馬雲祿將竹簡上的字跡烤乾,慢慢收好。
“升之的八分書,寫的比我的草書好看多了。”
劉雲自謙道:“在漢陽時,我跟涼州刺史韋康的族弟韋誕學過幾個字。”
“此人曾跟隨張芝學字,精通草書,但八分書也寫的不錯。”
馬雲祿不禁咂了咂舌。
“聰明的人果然是學什麼都能成事。”
“若是活在靈帝一朝,光靠升之的這手字,都能混個太守當當。”
劉雲對這個奇葩的皇帝不好評價……
你要說他無能吧,他的確為打壓豪強,鎮壓羌亂做了點實事。
要說他有為吧,整出那麼多爛攤子的又的確是他本人……
真就很難說……
“好了,閒話到此。”
“今夜就派使者將此文書,傳檄各縣。”
“河右最重要的幾家豪右都被滅了,其餘的小豪強傳檄可定。”
馬雲祿點了點頭,走出門去將文書遞給了自己的女官,然後關上屋門又走了回來,眼巴巴的盯著劉升之。
“雲祿,這麼晚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天還要去張掖呢。”
劉雲起身,將文房四寶全部收好。
正要轉身。
卻見馬雲祿不知何時又把自己脫的光溜溜的,身前隻懸著兩縷青絲遮住緊要部位。
少女輕輕朝著燭火吹了口氣,踮起腳尖,一把便撲到了劉雲懷中,道了聲。
“好。”
“好。”
“嘿嘿,我呀,這就伺候金聚休息。”
青煙升起,燈滅了……
……
翌日天明。
騎兵出姑臧。
劉雲帶著騎兵北上招撫各縣。
武威郡在休屠人梁元碧和武威馬家舊部的幫助下,一日平定。
張掖郡的兩家豪強儘數被滅後。
最強大的勢力就屬小月氏人了。
南山羌本身也是小月氏,隻不過和河西盧水胡中的小月氏人不是一家統帥。
在鄰戴死後,伊健妓妾招撫了他的舊部,在南山下完成了解仇作約的歸附儀式。
兵馬又行兩日。
從顯美縣,一路經過番和、驪蚠兩縣,所過皆平。
果如劉雲所言。
三家豪右一倒台後,各地羌胡望風歸附。
河右輔定,旬日可成。
也多虧了這三家連年火拚,這麼多年來河右三郡戰亂不休。
混戰中活不下去的小豪強早就跑到塞外當胡人了。
沒有了他們的阻礙,這也給北伐軍清理戶籍土地帶來了很多便利。
僅僅數日間,當地百姓聽聞豪強受誅,漢軍歸來,都是願意重新歸附漢家。
北伐軍接管了河右庶務過後,接連清剿了酒泉黃氏和張掖和鸞、張進等豪強的資產。
釋放生口,歸附民籍。
原先被豪強們霸占的耕地和林業、礦產、草場儘數被漢軍收歸己用。
不多時,無地可耕的流民。
尤其是被迫跟隨盧水胡南下的五萬漢民和五萬各族生口,都被解放成為了自耕農。
劉雲按照在廣漢郡試點的舊製,在河右假民公田、借牛輸穀,又上書劉備,請求減除河右百姓兩年賦稅,一切皆如廣漢故事。
民心這才稍安,現在各家百姓的利益被保證,生口和流民都能耕種公田,恢複自由人的身份。
給足了好處,領內安堵,沒有戰亂。
如此,河右百姓才真正做到了諸葛亮所說的簞食壺漿以迎王師了。
“最要緊的還是吏治問題。”
“關西這個地方跟關東不一樣,他們隻聽自己人的話。”
“用靈帝時期的三互法,隻會讓關東出身的士族加劇剝削百姓,逼迫羌人作亂。”
劉雲深思片刻,在涼州用對人,比用好人要重要的多。
“我將請求劉使君表敦煌功曹張恭為敦煌太守,兼領西域戊己校尉。”
“酒泉名士龐淯暫領酒泉太守,楊阿若為主簿。”
“武威郡是西涼馬氏的故地,自然會由平西將軍兼領。”
“可張掖郡居中,在河西四郡中資源條件最好,民族又最複雜,地位尤殊……改選誰呢。”
行軍路上,劉雲陷入了沉思。
要去給張掖郡選出合適的良吏,就得親自去看看當地的水土風情。
不能體察民情,事事居於廟堂俯瞰天下,是無法得出正確的治國方略的。
這也是為什麼劉備總喜歡白龍魚服,到處去懲治庸吏的原因。
比起其他諸侯,劉備家底薄,起於微末。
從縣令乾起,底層摸爬滾打起來的人,眼睛明亮如雪,什麼牛鬼蛇神在他麵前都得顯形。
真要在位子上不好好乾,龐統、蔣琬他遇到了也舍得殺。
倒是諸葛亮這樣琅琊大族出身的領導,一直生活在上流社會的交際圈,哪怕是到了荊州家門落魄了,身邊圍的一圈也都是襄陽大族。
士族出身的人,在識人術方麵就是個無解的短板,丞相曆史上沒少被何祗這樣的奸猾小吏耍的團團轉。
這倒也不是聰不聰明的問題,而是家世不同所塑造的差異。
也就是諸葛亮為了北伐,對士族才稍顯寬容,這些小吏才敢偷奸耍滑。
換了劉備,什麼都不會管,提著劍就砍他頭去了。
……
此事暫且擱置不談。
行軍至張掖郡中部過後。
一望無際的綠洲,和遍地牛羊的大草原就映入了眼簾。
和武威郡那種一邊是沙漠,一邊是綠洲的景象不同。
張掖郡的水土得天獨厚,是整個河西走廊自然環境最好的地帶。
武威郡北部比鄰大漠,而張掖郡的北部則有著河西走廊的北山山係阻擋風沙。
發源於祁連山的弱水和羌穀水孕育出了一片最肥沃的綠洲草場,並共同向北彙入了著名的居延澤。
劉雲在武威還沒感覺河西走廊的名字有多重要。
可來了張掖,南北山係包夾起來的這片綠洲,還真就有了那種交通咽喉、狹窄走廊的味道了。
伊健妓妾告訴他:“武威郡的顯美,張掖郡的番和、驪蚠三個縣,是整個河西走廊最肥沃的綠洲。”
“離開了武威郡,到了張掖郡就等於到了水草最豐美的河西草場。”
“南山羌(南山小月氏)、盧水胡、和一些羌人部落都曾經生存在這片土地上。”
劉雲心心念念的山丹軍馬場也便在此地了。
縱目四望,千裡風飄,萬裡草場,牛羊遍野,戰馬奔騰。
遼闊悠遠的河西走廊中,高聳的焉支山橫空出世,雄峙西北,一山獨秀。
向北望,合黎山阻擋著騰格裡大沙漠上的滾滾風沙,庇護著這一方綠洲。
馬雲祿之前教劉雲學習胡語的時候講過。
焉支山曆來是匈奴王室和貴族娶妻的地方。
單於的妻稱為“閼氏”,與“焉支”同音,故焉支山也被寫作閼氏山,此地盛產一種名為紅藍花的胭脂原料。
而“祁連”在匈奴語中是“天”的意思。
當年霍去病遠征河西,使得匈奴人痛哭:“失我焉支山,令我婦女無顏色。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胭脂花就在焉支山上。
而所謂的六畜蕃息之地,實際上就是祁連山腳下的這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場。
山丹軍馬場是現代的名字。
在古代,這裡叫做大馬營。
西漢元鼎四年(前113年),漢武帝於此設置苑馬寺掌理馬政,在大馬營草原設置了牧師苑。
從此,曆朝曆代的軍隊均從這裡補充軍馬。
毫不誇張的說,曆朝若是馬政得當,在河西常年蓄馬三、四十萬匹應該不成問題。
巔峰時,北魏太武帝也曾在河西牧馬至百萬匹……
這麼多的戰馬,拋去劣馬、種馬、落馬,選取其中精壯能武裝多少騎兵?
劉雲不敢想。
主要是,現在的蜀漢沒啥錢養……
馬這種動物,吃得太多,還得吃好,稍不注意就生病。
它並不像牛羊一樣,另外兩類牲畜可以從事產毛、耕地、產肉。
馬則需要長時間的喂養才能成型,而且和武器一樣,還是戰爭消耗品……
一般來說,羊比牛好養,牛又比戰馬好養。
所以河西盧水胡的部落中,牧民蓄養羊有百萬口,牛隻有八萬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