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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她媚色撩人 亦宴 84033 字 3個月前

第31章

她的力氣不小, 他不敢和她爭奪, 生怕她較真的性子上來,生生扯痛了傷口。

蘊空隻好虛拉著自己的袖角垂眼瞪她,她卻挑釁似的迎麵而上, 微微仰著脖子認真回盯進他的劍眉星目。

浮玉看得沉醉,有時候人生得俊朗,連生氣的樣子都那麼好看, 真是一種不公平。

對峙一陣, 她衝他忽然眨眼莞爾一笑。

蘊空被她突如其來的舉動震得眼前發黑, 趔趄地向後搓了半步, 卻感到她終於鬆了手, 輕揚著下巴道, “佛子體虛麼?還未進三伏,這就站不住了。”

說著, 她好心地要叫人回去取那顆參,“子彥送我的東西,我無可用之處,不如賜與佛子, 回去好好進補。” 她望著碧空掰手指數起了歲月, 慢慢道,“佛子今年整整三十了吧,而立之年怎可如此虛弱?不說為朝廷奔波多少年,日後佛子若是大婚,這體力如何使得?”

男人最不願被說“不行”, 大師雖是獨身,可一樣有自尊心。上次初春雨夜受風寒時,那位請來的上工的話他還有些記仇著,如今越浮玉也要在這笑話他。

上工的誤診也就算了,可她一個小姑娘在這胡說八道什麼,這些人簡直欺人太甚。

蘊空臉色慘淡又隱隱含著怒氣,斷然揮袖說她胡鬨,“臣行不行的問題,就不勞公主費心了!行也好,不行也罷,那都是臣的私事。這裡是大明宮,隻談國事,勿言私事!”

“那好,我不說了。” 她不再與他說嬉笑的話,疏淡的笑意在唇邊漾了一下,忽然湊上他的耳邊,低聲堅定道,“你現在不想聊這個,我不勉強。至於佛子行、或不行,來日咱們拭目以待吧。可是我真是擔心,等到你開竅的那日,怕是行也得不行了。”

浮玉說完,在陽光下咯咯地笑了起來,她越發喜歡大師這張臉上流露的那種像是驚愕和嚇壞的表情,這大概也是一種隱秘的勝利感吧。朝堂上,身居高位的大師何時叫百官堵得無言以對過?大概也就在她這不得不低頭幾分。

佛子沉了下嘴角,又不輕不重地訓斥幾句,側頭見已經酉時過一些了。想起自己答應了屋裡那位酉時就會結束,於是趕緊一揮手,叫眾人回去。

三番禮節過後,這中書省總算散了個清靜。

佛子收拾好自己的案幾,趕緊繞過屏風,穿過長廊往內室走去,左右看看無人跟來,輕輕敲了兩下門,這才推門而入。

“公主?”

無人應答,打開門進去的時候,見吃得隻剩下殘渣的盤子扔在案幾上,酥酪茶也喝得隻剩下一半了。

他忍不住淡淡一笑,儘是縱容的神色,然後往裡再走兩步一看,瞬間呆滯。

隻見他的床榻上,躺著個隻穿了抹/胸的婀娜女子,露著圓潤的雙肩和脖頸,正靠在枕頭上夾著被子呼呼大睡。

佛子頓時覺得眼前火辣辣地一片灼燒,眨了眨眼,才看清她的臉,隻見的確是越浮玉,頓時覺得臉上更燙了。

非禮勿視啊。他們還不是夫妻,她就如此放縱,叫他真是無奈。

佛子站在榻前,眼睛看向屋頂,然後探手扒拉了兩下她的肩頭,不聞動靜。他一皺眉,乾脆伸手要拉過被子給她蓋上。

誰想,那被子被她夾的頗緊,他往外拽一下,那頭卻拉著不放,雙腿一勾,將被子擰纏在腿間,大有絕不鬆手之勢。

佛子無奈的很,隻得脫下自己的外衫給她隨手蓋上,這才微微看著好些。

他歎了口氣,拉過凳子,正要撩袍坐在榻前陪著她,忽然那頭卻醒了。

浮玉揉著迷瞪的眼半起身,朦朦朧朧中見佛子坐在那,道,“你何時來的?怎麼不叫醒我?”

還不等佛子回答,隻見公主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忽然大叫,“哇,你脫衣服乾什麼!難道……”

佛子無語,立即反駁道,“那你為什麼脫衣服躺在臣的榻上!”

浮玉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我太困了,天又太熱……所以……”

他在外頭已經被那幫說葷話的僚屬搞得焦頭爛額,這一回來她又在這裡若無其事的撩撥他,佛子忽然覺得,大概大華上下沒有比他更辛苦的人了。

佛子也沒再斥責她,按膝頷首道,“吃飽了,也睡夠了,公主該回去了吧。”

她啊——了一聲,一骨碌坐起來皺眉不快,“你又趕我走?”

佛子端起她喝剩下的酥酪茶喝了一口,皺了下眉,果然這加了酥酪的東西太膩了,於是嫌棄地放在一旁,平平淡淡道,“你不走,難不成還想住在這?”

浮玉答,“不和你在這一起同夜而眠,那我還來找你乾什麼?”

佛子一聽,頓生悲涼,怔聲道,“難道你來這,就是為了找臣陪你困覺的?”他本來還以為,至少應該多些精神上的成分。

浮玉跳下床來,身上還鬆鬆垮垮地披著他的外衫,勾住他的脖子坐在懷裡,神神秘秘道,“其實,我還想看看中書君……”

“住手。” 佛子臉紅幾分,趕緊拍掉了她的手,道,“此處不可。萬一有人返回中書省找臣,當如何?”

浮玉笑得一臉禍國,“那就叫他在外頭等著……什麼時候完事,再什麼時候出去見他。”

說起來她到底喜歡他什麼,臉嗎?當然有這一部分原因了。除此之外,她更喜歡他籌謀魏闕,一代鼎臣的樣子。當朝大師滿袖才華,文能書華章,武能揮青劍,簡直是人間驚鴻。如此佳人,已經很是不多見了。幸虧他一直一個人,也幸虧他少時投身於革故鼎新,沒心思談婚論嫁,這才讓她有機會撿了個大漏。

話說完了,很意外地,蘊空居然沒說什麼,隻是攬著自己的袖子,雙目茫然地望向寬大的甬道,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叫人看不懂。

浮玉皺著眉頭輕輕戳了他一下,有些擔憂自己是不是把父親的國宰嚇傻了,“佛子這是怎麼了?堂堂七尺男子,這麼經不起敲打麼。”

蘊空抿了抿嘴,複雜地眯起眼睛認真道,“公主覬覦臣已久,百般勸言,竟然還不死心。臣不想活了。”

浮玉聽後被他的話逗樂了,抬手掩唇,曼聲道,“能讓佛子說出這種話來,我倒是覺得,我還是有些厲害的。”

“公主豈止是有些厲害!……” 蘊空忽然拂袖指著她,臉色蒼然,“公主步步相逼的手段臣不得不服……陛下如此寬厚包容,你一點都不像陛下!”

浮玉長長地噯了一聲,和那些手腕圓滑的老臣沒什麼兩樣,她溫溫道,“佛子何必如此動怒呢。我現在又沒有把你怎麼樣,你莫要太緊張。”

蘊空見她若無其事的嬌憨的臉,氣得牙根癢癢,終於忍不住激動地掙紮道,“臣不依……臣不依!如果有朝一日陛下為公主所迫,同意公主娶了臣,臣唯有……保全名節!”

大師要以死明誌,說的那叫一個痛心。可公主不為所動,父親說得對,這些言官文官,來來去去的招數就那麼幾個,一哭二鬨三告老,說不通就直接跑,碰上性子烈的非得逼著你砍了他的腦袋,隻為了留得清名在人間。

“就怕到時候,你舍不得死了。” 她笑著說完,見他紅了眼眶,也不知是氣哭還是氣急了。抬頭見今日天氣甚好,正是困覺的好時候,她動了動發僵的肩膀,懶懶道,“佛子決心說完了,也明誌了,本宮困的很,你自便吧。”她打了一個小貓似的哈欠,然後丟給大師一團柔柔的背影就那麼獨自走了。

半柱香的時間,仿佛過了一年那麼漫長,換班的內侍和金吾衛才拐過來,蘊空回過神來才發現心突突的快要從嘴裡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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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恍惚惚地回了中書省,剛一踏進門,就見寧侍郎趕緊迎步走了上來,恭聲道,“佛子,愚等您很久了……”大師卻有些六神無主,蒙然嗯了一聲,徑直往內室走。

寧侍郎凝眉,一路跟了過去,探聲問,“佛子?您臉色很不好呀。是否替您叫太醫令呀?”

蘊空坐在案幾前的時候,忽然穿堂風拂進深遠的殿內,迎麵是涼涼的觸覺,終於醒了神思,蘊空側看向寧侍郎,才問道,“啊……君怎麼來了?今日並非朝參日,君怎還特意跑一趟?”

寧侍郎長籲短歎起來,說起自家郎君的不懂事,“他不懂規矩,給佛子添亂了。多虧佛子當日控製了局麵,不然依照大理寺的規矩,愚子他就……”

蘊空哦了一句,擺擺手顯然有點累了,“無妨。子彥他本就沒有什麼大錯,某知道他與此事無關。”

寧侍郎皺著眉頭有些為難,猶豫半天,才道,“公主是何等人物?愚子他承蒙佛子您賞識,在國子監那邊某了個不錯的差事,能力也就還算過得去,可是……” 他揣著手,欲言又止,“可是他實在配不上公主。愚想著,叫他來年考個進士科,也算走正途。”

蘊空當然聽的明白了,淡笑著說理解,“古話說,娶婦得公主,平地生公府。君這是擔心要把官府娶回家了。”

寧侍郎說豈敢豈敢,“永陽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多少高門貴仕想求得,愚家祖上寒門得名而已,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高門娶公主,算是親上加親,有了公主的名號,家族的聲望也就愈發鼎盛。可那些打算走科舉之路的人卻不這麼覺得,做了駙馬都尉,雖是三品,卻隻是個三品員外官的虛名。除非有天大的功勞,至多再加封個銀青光祿大夫,若說實權,那是極少的。

寧侍郎是科舉出身,極看重進士門第,因此他更想讓子彥做官,而非娶公主做皇親國戚。

佛子淡淡說公主已經回去了,心裡卻道這內侍真該換一換了,宮禁不嚴,安全也是個隱患。不過也多虧他睡得實,才不至於她夜訪的事情搞得人儘皆知。所以剛欲開口說幾句,細想後又滯了聲。

他負手握了握青帕,隻頷首說要回去休息了,“請公公備下枕席。我將就一晚就好。”

高內侍連忙允聲退下去準備了。佛子立在那,待他走後,才將青帕疊好放回衣袖內。

無邊風月,雲淡風輕。也好,物歸原主,各自安好。

“所以君是來說這件事的?” 他揚眉看過去,做媒是做不成了,人家爹不願意,可是或許害苦了子彥那個孩子,他才見了公主短短一麵,就算第二日挨了揍,也不忘托人往宮裡送人參。他有些慚愧地看了看寧侍郎,忽然覺得有點對不住。

“不是不是,” 寧侍郎連忙從懷裡掏出一遝文書遞了過去,扯過其他話題,道,“大典的諸項事宜已都安排妥當,竇尚書前些日子同禮部的人一並過目了各項,交由鴻臚寺那頭依照著下去辦了。”

大師問,“這次來的突厥使臣可是朱邪茲?”

“是。除了朱邪茲,還有阿史那仁表的第三子,阿史那思力。”

大師抬眉,有些意外,“他也來了?我很多年前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

寧侍郎道,“所以,鴻臚卿那邊在商議,是否建議陛下也選一位大王……”

陛下如今尚未確立太子之位,此次選定的人,必定是一種預兆啊……“告訴鴻臚卿,此事隻向陛下建議即可,至於人選,莫要提,請陛下定奪。” 說完,他細細算了算日子,然後道,“使臣的人馬還有十日就到了吧??”

“那倒不是。聽人來報,還有約莫半個多月。”

大師皺眉,警惕起來,“哦?還有這麼久?路上耽擱了麼?”

寧侍郎卻困惑的說不是,“說來也奇怪,從來突厥來中原都走的是隴右道,從涼州東行路好走也快些。也不知為何,這次卻繞了個遠路,走關內道,自汾州南下而來。”

大師聽後,思索片刻,然後卻笑了起來,寧侍郎不解,見大師嘴唇碰了下茶湯,抬頭道,“看來西邊的黨項人給突厥可汗添了些煩惱,此行應是求和而來,你我皆可鬆口氣了。”

寧侍郎過了半天,才明白意思。大師從來都運籌帷幄,不輕易笑,但見他難得舒懷起來,也環袖行禮,跟著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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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若是要戰,蘊空倒是不擔心;怕的就是應了越浮玉的事情沒做到。

如今好了,使臣的隊伍改道而行,一路避開黨項人的地盤,顯然是出了矛盾。黨項人與劍南道接壤,他們擔心的就是大華與黨項聯手。所以,和親的事情,是不會有了。

蘊空如釋重負,想著要將此事告訴給她,叫她寬心,可是卻不知怎麼開口。

約她出來,那是不可能的。現在夏夜已深,一天星鬥,不是見麵的時候,更何況她聽了自己的話,多日留在禁庭內,倒是很少見到了。

可是若是見了麵,他又有些擔心,倘若她一個激動的撲了過來,又該怎麼辦?

回想上輩子,她對他是多麼的避而不見,就算兩人在回廊擦肩而過,她也故意躲著他的問候倨傲地匆匆應一聲就走。一直以為,她是對他的嚴苛執政有幾分害怕才這樣,畢竟他曾經那樣的彈劾她的靡費。

可是如今……

蘊空自省起來,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到底是哪裡做錯了,才會引發的她變成這樣,居然搞得他有點……怕她了。

那日,她那個“行不行”的問題忽然莫名其妙地飄進念頭裡,叫蘊空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她那張勢在必得的臉映在眼前,如此猖狂!

他搖了搖頭,唇邊卻是淡淡笑著的,提筆在紙上書寫起來,想,和親這事情就算結束了,不論怎麼說,他答應保她無恙的事情也做到了。至少,帶著這點感激之心,她總可以對他好點吧?

寫完信,裝在密閉的信封中交由高內侍送往宣政殿,隻稱做是曾經弘文館公主遺留的問題,做了簡單的批注,務必交給公主。他將信遞過去後,忽覺手中空落落的,一如那日她的手在他手心中溜走。

也不知怎麼,想起那柔軟的手的觸感,他心頭一跳,然後幾乎被自己這可怕的想法驚到。蘊空對著一輪宮月徐徐舒氣,多奇妙的感受,直到現在都覺得重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上輩子得知越浮玉死後,他辭官回鄉,一年半後感染了很重的風寒,或許是多年的勞苦傷及心脈,又或是什麼不可說的心病,總之他就那麼走了。

如今又重來一次,總覺得生命真是月滿盈虧的輪回著,可是想起從前,還是有些傷感——畢竟,從前的那個越浮玉已經死了,死於一杯鴆酒。如果,真的有輪回,她現在又會去了哪裡?此時在乾什麼?是否安好呢?

然後蘊空發現今夜的自己有點不像自己了,變得像那些禦用文人一般,有點過於感懷傷逝。有些事情不能細想,否則人困頓在其中,不得解脫。想到這,蘊空叫來中書省的值夜內侍,備席歇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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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浮玉發現重生後的自己越來越愛睡懶覺,一夜一夜睡得很實,或許是知道這輩子要抓住誰的手,有了目的,有了勇氣,所以每一日都過得很充實。拿到信的時候,她才剛醒不久,日頭上了大半,前殿的朝會也已經散了。看完了信,她高興的喜上眉梢,倒不是因為和親的事情,而是蘊空第一次給她寫了封信,就算隻有一列字。

沒人知道公主為什麼心情這麼佳,她抬頭問道,“周給使,現在幾時了?今日的廊下食散了嗎?”

那頭說還沒有,“公主今日起的早些,聖人才放仗不久。眾臣正在廊廡用膳。”

公主道甚好,坐在案幾前,朝上頭一道點心一指,笑道,“這盤金銀夾花平截我最喜歡,送去政事堂給三省令官吧!”

蘊空與竇楦和崔侍中正談著半個月後的大典,門口有內侍忽然提著食盒報導,“列為相公,天子賜食至。”

三人施禮謝過,布食後正要舉筷子,忽然有個陌生的小內侍出現在門口,顯然不是前殿的人,隻聽他尖聲道,“列為相公,公主賜食至——”

第32章

中書令, 尚書令, 和門下侍郎聽後麵麵相覷,以為耳朵出問題了。

傳話的內侍提著食盒被三位國臣盯著有些尷尬,原是一直在宣徽殿當差, 沒在前殿侍奉過什麼大人物,忽然被公主安排了找破天荒的差事,也不知為何特意選了沒什麼經驗的他來。

崔侍中困惑地打量了一下內侍, 側頭問道, “請問給使, 是哪位貴主送來的?”

小內侍垂頭緊張地回道, “是宣徽殿永陽公主。”

話音一落, 蘊空心裡咯噔一聲, 默默低了下頭,抿著嘴伸出食指一下一下地輕點著木案, 有些不自在。隻聽旁邊竇楦大大咧咧道,“既然是永陽公主的,我們收下也無妨吧?”

崔侍中卻有些猶豫,“今日禦史台的人也在……若是被他們那幫人揪住不放, 再扣上個有辱官緘的帽子, 你我三人日後如何立足呢……”

“誒——”竇楦不以為然,擺擺手,朝內侍那頭擠了一眼,道,“永陽公主為陛下掌上明珠, 一向公主做什麼,陛下也甚少管之。如今公主好意,看我們辛苦,送點吃食到政事堂,也無其他事,何來不妥呢。如果拒絕,倒是弗了人家一片心意了。”

崔侍中似乎有所動,眨著眼看向蘊空,尋求他的意見,“佛子,您覺得這……”

“公主賜食至——” 人在緊張的時候就容易破音,內侍如立火坑,鼓足了勇氣又喊了一次,顯然他很為難了,哭喪著臉道,“列為相公,求您領走吧。不是什麼大魚大肉,隻是一盤金銀加花平截的蒸物。您們不領走,叫咱如何與公主交差呢?”

蘊空當然了解她的脾氣,如果這蒸物真的原封不動的拒絕回去了,怕是她猜也猜得出是他出言阻止的。

再說了,上輩子她不是也做過這種事情嗎?趁著廊下食的時辰裡,托人給他送點心吃,內侍就那麼無所顧忌地通報進政事堂,更是直接點名道姓地喊道,“公主賜食佛子”,叫他當著這兩位同僚的麵差點下不來台,更不用再細品人家驚愕疑惑的眼神了。

寧九齡麵露歡喜,長揖一禮,“既然公主大好,愚也就安心了。多謝佛子!”

大師淡淡一笑,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卻陷入了怔忡。越浮玉她到底是個什麼?叫一群人圍著她亂了陣腳。子彥若是知道,公主還打算把他送的的那顆參轉送出去,怕是要難過的吧。

她從得封號之後直到現在,想要什麼都能得到,可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大概她總是不知道珍惜。如果換作是他自己呢,若是送她的東西叫她轉手再送旁人……想到這,蘊空感到隱隱心痛,大概到時候他是真經不住這份打擊的。

人既然知道自己內心太脆弱,就學會了自保。為了不受傷,乾脆想都彆想,避重就輕是他擅長的事情,感情若是有了軟肋,那才叫棘手。

每次夏季都過得有些漫長,長安的夏不似秋那麼宜人,好在入了夜之後才轉為微涼,叫人得以喘息。

六月中,終於等到了大典的那天。

陛下自登基以來,頭一次突厥來使覲見,更難得的是為求和而來,總算天下有太平日子了。

使臣的隊伍換上了中原大華的服飾,由典禮官引自東堂階下等候。迎勞使立在門西,得典禮官通報後,再與人層層報到含元殿,又由陛下應準奉見。

迎勞使接過隊伍,徐徐帶著穿過層層宮門,過禦橋,上複道,立於含元門。

通事舍人安排諸位就位後,由門下省崔內侍主持儀式,奏請警衛宮禁就位,迎外賓。

大華皇帝戴通天冠,深紅色的直領袍,威坐於明堂之上,下列群臣,大師為首,皆著典服,比起常服朝服更加華美。蘊空立在首位,紫色大科綾及羅,腰勾玉帶配金魚袋算袋,戴進賢冠。

使臣及其隊伍在外跟隨迎勞使和通事舍人後,獻突厥牛羊馬,西域香料珠翠等,令獻舞姬二十人。崔侍中念“有製”,陛下有賞,賜布帛絲綢茶葉等。

朱邪茲謝過,與隊伍跟隨典禮官在殿外一一稽首,得允覲見大華皇帝。

一踏入含元殿,兩列的百官紛紛注視著這位突厥使臣的到來,然而更多目光更是集中在他身旁那位年輕的突厥皇子。

竇楦在蘊空後頭低聲道,“你看見他了嗎?是個難對付的人啊!”

蘊空沒有回答,然而眼神也望了過去,卻不自覺剛好和那位阿史那思力對視一眼。隻見他彎唇一笑,似乎很是不屑。

大師心下微微一驚,隨後立即警惕起來,看來,曾經與陛下在五隴阪見到的那個孩子,如今已經長成了一頭狼了。

“臣代表突厥王攜三皇子覲見大華陛下,願與大華修兩境之好。”

陛下點頭應準,叫典禮官念典製詞後,另叫九王李睿替接下突厥使書並呈上禦前。阿史那思力看了一眼九王,像看個對手那般。而這一切又被蘊空瞧在眼裡,未來怕是真的要交在這兩位手裡。九王貌容溫潤,而阿史那思力顯然是個硬骨頭。

蘊空站在那攬著袖子冷眼看著,這位突厥三皇子,倒是個危險的人。

——————

前朝各方角逐,可內禁卻是熱鬨得很。晚上辦迎外賓的酒宴,內禁的女子都張羅著穿戴,好湊一湊這場熱鬨。

晚上歌舞正盛的時候,浮玉坐在華亭裡賞月。

蘊空再三叮囑過她,含元殿的大典不要去,難免出了岔子。眼下雖然無人再說和親的事情,可是她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聽一聽他的話,不去就不去了。

含元殿的絲竹管弦隱隱約約飄到這來,更顯得月華寂寂。白櫻剛巧染了風寒,被送到小屋子修養了。隻有幼蓉挑著盞宮燈陪著,眼見公主一杯又一杯地獨酌,卻也不好相勸。

“唉。” 浮玉自己斟了一杯花釀,夏季的晚風還是有些涼的,她打了個小顫,抬眼望向燈火通明的含元殿,酸澀道,“你說,那裡頭好玩麼。”

大大小小的宴會參加了不少,好玩不好玩自然她心裡有數。這場熱鬨是瞧不見了,浮玉真是覺得可惜。如此良辰美景,旁人都在那頭觥籌交錯,可她自己卻在這可憐兮兮地落單。

“幼蓉,去給我拿個薄衫來吧,有些涼。” 她遣她走,見她躊躇,於是道,“去吧。宮裡我還不熟悉麼。丟不了。”

幼蓉見公主穿的的確單薄了,抿了下嘴,隻好留下宮燈轉頭跑回去了。

華亭在含元殿與內禁的回廊之上,旁邊是前朝遺留下來的花圃,陛下看著不錯,於是保留了下來,一到夏天,裡頭的繡球花香得醉人。

內侍大多去含元殿伺候了,突厥人穿得怕是太多,又畏熱,浮玉遠遠地瞧見好幾個小內侍推著車來來去去的往冰室跑。

她微微一笑,說起畏熱,蘊空也是個怕熱的人。這時候,他怕是在前殿陪著一群朝臣推杯換盞,看那些胡姬呢吧。

也不知是酒醉人了,還是花醉人了,浮玉腦子越發的混沌起來,想到胡姬妖嬈的模樣隻覺得心裡頭厭燥,這個姓房的實在可惡!瞥下她自己留在那快活去了,日後大可不要再聽他的話了。

想到那腦補的場景,她忽然鼻子一酸,有一種想哭的衝動。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挑著宮燈就要往前走,誰知沒走幾步,不知怎麼就撞進了一個胸膛,硬邦邦的,腦袋磕得微疼。

“你就是越浮玉?” 那頭聲音輕浮的很,卻帶著幾分調笑。

浮玉跳起燈看,不禁皺起眉頭,見那人穿著中原的衣服,可頭發還編著辮子,模樣怪怪的。這是……突厥人?

她才醒過幾分,往後退了一步,昂起頭倨傲地打量他,“你是誰?如此大膽,敢直呼本宮名諱。”

大概是喝酒又過了風,隻覺得熱氣往上湧,浮玉虛著眼瞧那人,隻覺得有莫名的危機感。

“今日酒宴,公主不去,為何躲在這兒?”那人往前走一步,有些咄咄逼人,低聲問道,“還是說,前些日子公主選駙馬已經選出來了?”

那是一個正午,門下省的侍郎將大典的諸項事宜及禮儀程序的副本送到中書省幾份,由中書省的各個官員傳抄自己負責的部分,然後依次與舊例比對起來。如有與陛下所期不合之處,另取紙張書寫,一並交與中書令彙報,再由中書令刪改批注後,整理好後交由陛下過目決策。

浮玉腦子一懵,忽然少了幾分底氣,也不知為何他知道的如此之多,眼下周圍沒什麼人,她不便與人糾纏,後退了幾步,轉身就要走。

阿史那思力矯健地翻過回廊,突然攔在她麵前,一把將她的手握住,道,“逃什麼?你們中原的女人隻會逃嗎?”

浮玉倒吸一口氣,何曾受過這般調弄,就算平日裡她的傲慢震懾旁人,可此時喝了酒又是夜裡,總歸心裡有些發毛,她瞪著他,反手就是一個巴掌,啪的一聲就打在他的臉上,道,“來中原沒學會規矩麼,少把胡人那些野蠻之舉帶進來!這裡是大明宮,不是突厥!”

阿史那思力仿佛不為所動,這一巴掌打在他臉上倒叫他來了幾分興趣,“我還以為中原沒有好酒,想不到最辣的原來在這裡。” 說著,伸手猛地將她拉了過來,幾乎要順勢攬上她的腰。

浮玉簡直如蒙奇恥大辱,咬著牙根推他,“你好大的膽子!就不怕壞了你們突厥王求和的好意,挑起兩國戰端!本宮告訴你,陛下不會放過你!蘊空也不會放過你!”

“哦?蘊空?” 他低低笑了起來,“就是個站在百官之首的大師?怎麼,他就是公主在花宴上選的男人嗎?”

眼見身陷囹圄,浮玉才知道此時有多麼的危險,正驚慌地感到他惡心的手要摸上她的後腰……忽然感到身子被一把拉了出去,直接撲進一個泛著冷香的懷裡。再看那位阿史那思力,不知怎麼生生挨了一腳,捂著胸口倒退好幾步才勉強站住。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關愛~(弱弱的問一句有人玩 遇見逆水寒 嗎?)

我肚子疼,每月的。所以今天吐槽一下唐朝如何解決來親戚的問題。

唐朝棉花不多,所以做護舒寶是不可能的了。大部分人用月布,一般是舊衣服什麼的改製。一次性的是不可能的,用完要洗洗繼續用,唯一的區彆是後妃有宮人洗,普通人家你自己洗。(推薦電影 護墊俠(也叫 印度合夥人),裡麵的印度貧窮的家庭的女人那時候還在用月布,一個印度護舒寶之父創業的故事。)除了這個還有月經帶,袋子裡放草木灰炭塊之類的,可以防止細菌傳染,吸完血扔掉灰塊扔掉。那時候明清吧,叫月事是“陳媽媽”,因為那時候的月布都是陳舊的布料,所以暗語是陳媽媽-

這個玩意入藥(古人真的有時候emm),比如 千金要方,或者東晉那時候的書,甚至唐朝的本草拾遺,用這個玩意,或者是陳媽媽布當作藥,治療,有塗抹傷口的,有直接喝的,有拿這個陳媽媽布加熱 熱敷的等等。馬王堆出的記載就更離譜了,用女子第一次的那個玩意的陳媽媽布帶著,男子可以養生。甚至有治療箭傷刀傷的,直接用那個玩意塗抹在傷口處。治癲癇,治瘡,治霍亂(真是夠了,難怪古人壽命短,簡直拿生命在作死。)

還是相信科學吧。相信科學!

第33章

阿史那思力是玉門關外逐馬追鷹長大的人, 按理說被踹一腳不至於如此狼狽, 隻是那人出現的太突然,叫他半分準備都沒有。

按住胸口處的陣痛,猛地驚醒似的抬頭, 隻見對麵的人紫衫玉帶,前高後低的進賢冠上顏題華美,長長的帽帶掛珠在頜下係著, 一臉的冷淡肅威。

真想不到一朝國宰也會動武。蘊空, 這名字很早就聽說過了, 當朝大華皇帝能從豫王易位太子, 再坐上九五至尊的位置, 少不了這位大師的籌謀。

素聞這位大師嚴苛清冷, 沒什麼人情味,現在這又是做什麼?方才在含元殿的酒宴上, 見他與朱邪茲推杯換盞談完邊境互市的事情後,除了應付朝臣使臣,就是一直坐在那獨酌。那些樓蘭舞姬他連看都不看,是個不懂風情的。想不到, 他倒是個喜歡管閒事的人。

阿史那思力站定後, 扯唇一笑,慢慢從陰影裡走出來,打量起他們二人。

“嗬,我當是什麼人,原來是堂堂大師蘊空……” 他抱臂而立, 歪頭斜看道,“大師不在裡頭喝喝酒、看看女人,來這裡做什麼?”

蘊空倒是鎮定自如,仿佛方才那一腳不是他踹的似的,淡淡道,“君既然知道某是大明宮的大師,就也該明白,大明宮裡的前殿的事情,沒有本相不管的。君是遠道而來的客人,不懂宮裡的規矩無妨,自然有本相一一告之。”

浮玉回過神來,才發現蘊空方才一直拉著她的腕子沒鬆手,正巧被這家夥看去了。臉上一紅,趕緊掙脫開來,越過蘊空的肩膀衝他喊過去,“你無恥!分明是你無禮在先,佛子剛巧路過而已。如今,你還在這口出狂言,真是該死。”

想調戲公主不成,又被大師蹬了一腳,從頭到尾已經很是丟人。可瞧著這兩人關係非同一般,站的如此親近,不像君臣,倒像……

“思力大王還是請回吧。若是陛下知道了此事,怕是兩國和睦也到此為止了。你父親派使臣千裡迢迢來到中原,為的可不是叫你在此亂來的吧。”

突厥王的下一任爭奪之激烈蘊空是了解的,一句話出口,一下子捏住了阿史那思力的七寸,叫他將待說的話咽了回去。

若是真的鬨大了,不說戰或不戰,隻怕是回突厥之後繼承人的位置要落在二兄的手裡了。

阿史那思力彎唇撣了下袍子,揚聲道,“也罷。這裡黑燈瞎火,我還以為是哪個宮女冒充公主,想不到竟是真的公主殿下。若不是大師親自說明,看著剛才你那樣子,我還以為,是大師的相好。”

“你……” 浮玉氣不打一出來,正要開口辯解,卻被蘊空悄悄按下。

蘊空冷冷道,“君的所作所為在本相這裡記下了。在大華,冒犯公主是大不敬,無論如何,本相會依法提交大理寺置辦此事。是放是罰,都有大理寺卿裁決。至於旁的,” 他斷然振袖,低聲道,“本相自然行坐端正,君若是不甘心,大可上報陛下,也省了本相走程序的麻煩。”

月色自烏雲後灑進華庭,照在蘊空的臉上,隻見他嘴唇緊閉,麵如寒霜,叫阿史那思力居然畏了幾分。

蘊空在朝堂的嚴苛執政的手段他有所耳聞,起初隻覺得不過是文臣玩弄權術的把戲,如今在此對峙,忽然覺得此人不可小覷。

他似笑非笑著點點頭,“威脅我,大師是頭一人。不過,我喜歡和聰明人過招。” 說著,他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大師身後的越浮玉,又道,“既然公主與大師有話要說,本王就不打擾了。”

說完,阿史那思力慢慢後退,終於轉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浮玉萬萬沒想到會是蘊空突然出現,這時候才脫了險,終於長舒一口氣,對著他的後背輕聲道,“多謝佛子了。要不是你及時趕到,真不知……”

後頭的話說不下去了,方才那陣厭惡的觸感總算消散,有他帶在身邊隻覺得心安。

“臣碰巧趕到罷了。公主放心,現在沒事了。” 蘊空轉身環袖揖禮,起身後也不問她什麼。那些會叫她難堪的事情他隻字不提,隻要人沒事,就好。

他早看出來這個阿史那思力心懷不軌於是才跟了出來,誰想碰上她一個人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

蘊空垂眼瞥見華庭回廊上的酒盞,然後望著她她,皺眉道,“公主飲酒了?”

浮玉咬了下唇,聲弱如蚊喃喃道,“隻喝了一點。” 說完她心虛地抬眼偷瞧他的樣子。今日蘊空著典服,華美的紫衫在身,更顯得其不世之姿。頭一次見他穿這身,浮玉瞧得挪不開眼,心裡怦然跳得發慌。目光順著他下頜上係住的帽帶往圓領衫下看去,大師喉結一動,顯然是要說話。她立即垂下眼,裝作酒後茫然。

蘊空四下看過去,不見幼蓉白櫻,又看她穿著輕薄的衫裙,心中猜著大概是午後閒得無聊於是跑出來玩,也沒顧得上帶什麼衣服,於是頷首道,“天氣涼,公主回吧。” 說著,將自己的外衫脫下給她披上,道,“今夜不宜在外,公主更不該一個人在這飲酒。”

他的外衫帶著熟悉的冷香,披在身上頓覺著被他環繞在懷似的。今夜大師有些憐香惜玉,或者是親眼看見她被堵在一角的絕望的神色觸動了心弦,又或者是對她在宮中遭遇如此不堪而感到內疚,總之他批評的時候聲音也帶了點難以察覺的溫度。

浮玉沒理睬他的話,四指從袖子裡伸出來虛按著太陽穴,秀眉微蹙低聲央求道,“我頭疼,佛子扶我去休息好麼。”

蘊空聞聲仔細看她,單薄的鵝黃色的紗衣長裙裡是一件梔子花色的小襦裙,發髻上簪大牡丹,下插茉莉花。晚風吹過,花瓣輕輕搖搖,她也站的顫顫巍巍,月色下看著幾乎快要與夜融在一起似的令人有些迷醉。

他看得發愣,竟覺得這樣的打扮讓他有點眼熟。且不說旁的,此情此景居然有點夢回前世的意思。直到她睜開茫然的眼睛打量他的神色的時候,蘊空才忽然想起,她上輩子那樣哭著撲過來說自己過得不開心的時候,也是這幅打扮。

蘊空小心地打量她,道,“公主還站得穩麼。內禁臣去不得,臣這就去叫人。”

“你走了,方才那人又回來了怎麼辦?”

蘊空感到袖角被一把拉扯住,隻聽她幽幽道,“前頭就是光順閣,我頭暈的厲害,佛子扶我到那歇息吧。”

黑夜的好處就是誰也瞧不見誰。兩人離得其實很近,浮玉一邊說著,一邊悄然順手摸上了他的手臂處的衣料,佯裝頭暈。

蘊空還沒察覺什麼,一聽她的話,倒也覺得有些擔憂。阿史那思力心術不正,若是再折返回來,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危險,他舉目望去,她口中的光順閣就在不遠處,於是點點頭道,“光順閣。也好,臣認得那,就先送公主去那裡歇息吧。”

大師抬袖讓路,引公主先行。誰知浮玉走了兩步,腳底下一歪,直接跌在地上。

公主摔倒,若是有旁人在多尷尬,可是這是她的苦肉計,為了達到目的,也沒什麼臉不臉的了。

“好疼啊——!” 她叫了出來,其實膝蓋不過是碰了下地麵,大概連皮都沒破。可人嬌貴,理所當然地要柔弱一些,她回頭對蘊空可憐地喊道,“大概是腳崴了!走不了路了!”

大師立在那還困頓著,眨著眼有些懷疑地瞧她,仔細觀察一陣,卻也不好點穿什麼,隻好倒吸了一口氣,探身問道,“臣瞧著公主似乎是左足落地,為何崴的卻是右足啊?”

浮玉被他質疑的心虛,可也沒法解釋,趁著酒勁半跪在地上乾脆不起來了,捂著半邊臉從指縫看他,難過道,“我確實腳崴了,使不上力氣……佛子冷眼看著,也不扶我,打算叫我一直在這跪坐麼。”

蘊空舉著宮燈有些為難,什麼腳崴了,分明就是借酒胡鬨。上手相扶,似乎不太妥當;可是叫她一個公主在這坐上一夜實在沒道理……還能怎麼辦,隻能扶她。

他認了栽,一步步走到她跟前,終於對她慢慢半躬下身,伸出半臂道,“臣是外人,公主就扶著臣的手臂起身吧。”

蘊空才探出手,她突然一把抱住他的整條手臂,順勢整個身子都纏了上來,悄然揚起唇角,嘴上抱怨道,“我自己怎麼起來,你會不會扶人。”

她力道太大,幾乎和他糾纏在一起,偏僻的回廊沒有人,兩團影子交疊著映著繡球花的倒影,曖昧得很。平日的她就已經叫他危機重重,誰能想到耍起酒性來,她更是嚇人。

月色下再看清的時候,她人已經站了起來,翹起的鼻尖,柔軟的長睫,蘊空才發現她整個重心都靠在他的前胸,仰著臉、無賴似的瞧著他,嘻嘻道,“要不然你背我吧。”

“胡鬨!再說了……男女授受不親…….”他聲音漸漸杳不可聞,垂視的眼裡隻見她忽然輕佻曖昧地笑了一下。

“怕什麼,” 說著,她雙臂一左一右,慢慢往他脖子上一環,就那麼掛在他的身上,埋在他胸懷中囁喏道,“你以前不也是背過我嗎?都一樣的。”

冒犯公主是大罪,可公主冒犯大師其罪可免。大概蘊空要恨死這條王子犯法,與庶民不同罪的規矩了。

她柔軟的身子冷不丁地撲進懷裡,發間的香氣直直地往鼻子裡竄,溫香軟玉……刹那間蘊空腦子轟然一聲,渾身變得僵硬起來,隻覺得一陣陣氣血直直地往下湧去,他垂著眸,眸中映著她熹微的神色,慌亂地壓著聲音急道,“公主唐突,公主唐突!你……你就不怕叫人看見麼!”

她對他欺身在即,其實她比他更緊張。借酒買傻能裝多久?不過是一瓶花釀,一個時辰也該醒了。若是一個時辰之內還做不出什麼,恐怕就此機會再難得到。

浮玉一聽,哼哼唧唧地掛著他的脖子,往前搖搖晃晃一指,眯著眼哼聲道,“你說什麼呢,送……送我去光順閣,好暈。”

蘊空被她壓得身子差點歪了過去。這個醉蟲!想不到她沾了點酒就如此無理取鬨,見她雙眼迷離起來,隻怕再不扶過去一會兒就要在這開始哭嚎。

他盯著她泛紅的臉,暗暗一咬牙,一個手臂猛地將她攬進懷裡,另一隻手拽著她挎在他脖子上的那隻手腕,恨恨道,“公主你真是……!害苦了臣呐。”

浮玉貼著他的臉旁,跟著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蹭著走,聽了這話不樂意,嚷喊了一句真是不中聽,然後盯著他好看的側臉,嘴上虛應道,“怎麼就害苦了你。難道喜歡一個人,還會害人嗎?”

大師懶得搭理這個小醉鬼,生怕和她纏上話頭,然後她沒完沒了地聒噪起來,若是再引得金吾衛和內侍過來相看,嗬,到時候就傳遍宮闈,他蘊空的清名也彆想要了。

繞過回廊,穿過小花圃,總算到了光順閣。這裡是西角,偏僻無人,光順閣臨著西邊太極宮宮牆,而太極宮是太上皇的居所。自從太上皇禦龍歸天後,那頭也就沒什麼人去了。

光順閣不大,設計成叫賓客歇腳的地方,如今賓客都在含元殿熱鬨,一天星鬥下,這裡顯得愈發寂靜無人。

沒有內侍,也沒有宮人。蘊空瞥了一眼她,沒辦法,隻好親自將她架了進去。

一進內室,抹黑掏出火鐮子,藉著月色總算點燃了燈燭,再看向偎在他身上的越浮玉,正睜著一雙秋波的眼,盯著他笑得傾國傾城。

大師眉頭一皺,不經意地咽了下嗓子,趕緊將她扔在榻上,不再瞧她的荒唐樣子,拂袖整理了一下衣領,偏頭道,“臣告退了。公主在這好生休息。一會兒臣會叫人來這守著。”

忽聞身後有抽泣聲,他回頭望過去,見公主坐於床上雙眼泛紅,不禁難解起來,“公主又怎麼了?難道臣做的還不夠麼。”

她還委屈的哭了麼。一路攀著他的脖子不說,還將腦袋壓在他衣領處,嘿嘿地笑得不知所以。如此失儀,他都忍氣吞聲了,將她好生帶過來,也算穩妥的安排好。他和她比,到底誰更委屈

蘊空長長的唉——了一聲,慢步走向她,負手垂視著問道,“公主要喝煎茶?還是要醒酒湯?你喝的到底是什麼酒?這都快一個時辰了,為何還癡癡傻傻的。”

浮玉搖頭隻說不知道,衝他勾勾手,叫他走得近些,坐下來相陪。

大師瞪著她這樣子簡直如臨大敵,無奈他怎麼能和一個喝醉的人理論。將她扔在這也不是上上策,等她醉極,趁他走了大喊他的名字,也不是不可能的。

想來想去,蘊空終於覺得還是看著這家夥睡過去比較好。望了一會她,終於拂袖走了過去,旋身一把撩起袍子,然後端方地坐在榻沿,沉著臉道,“公主有什麼需要的,就和臣說。等公主睡著了,臣再走。”

浮玉從後頭瞧他的背影,撐著慢慢蹭了過去,問道,“你就這麼不願意看我的臉?”

蘊空不理她的話,道,“公主早點休息吧。含元殿的人還在等著臣過去,公主不睡,臣怎麼走。” 想想也是,他扔下那麼一大群人不管,跑來這地方伺候她,真是不像話。

浮玉見他遲遲不回頭,終於不滿意起來,雙手扶上他的肩膀,認真的使勁扳了過來,將他的臉衝向自己,淒風苦雨地訴起衷腸,“我努力多少次了,也等了很久了。可是佛子還是推開我,拒絕我,怎麼辦,我好難過啊——”

蘊空淡淡看著她,大概耍酒瘋的人都一個樣,他說,“公主與房某先是君臣,後是師生,再最後……算是故交。無論哪種關係,都是不可能的。公主哭鬨也……”

一聽不可能這三個字,她立即鼻酸上湧,哇——的一聲哭嚎出來,嚷道,“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我長得又不醜,性情也在變好,我好好跟著你讀那些策論,也聽了你的話不去宴席,為什麼你還不喜歡我,為什麼!”

蘊空聽得直吸氣,她到底是喝了多少?又哭又嚎的……他沒照顧過醉鬼,更沒照顧過女人,眼下什麼勸誡的話她都聽不下去,到底怎麼樣才能讓她安靜點?

“你……” 蘊空抬了手,又無言以對,垂了下去,緩緩對著她道,“公主以前不是這樣。臣記得……你以前不是挺討厭我的?”

浮玉想,那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現在她對他這麼的癡纏,難道還不夠嗎?她認真地拉過他的手,將他手指一根一根地掰開,再將自己的手放進去,抬頭道,“我一直喜歡你。一直。從上輩子到現在,一直一直。”

蘊空聽得迷惑起來,淡淡一笑,沒太明白,“公主在說醉話嗎?人隻有一輩子。”

他見她不說話了,平靜道,“公主從小到大,想要什麼得不到?公主追逐臣,有幾分是喜歡,有幾分是好奇,又有幾分是覺得有趣?臣年長公主不少歲,經曆的自然多些。男女之事,需要兩情相悅,公主明知道瓜不甜,葡萄又酸,為何還要強扭呢?再說了,公主問過臣的意思嗎?這樣強取豪奪,實在是……”

她無所謂地笑了起來,蘊空以為看錯了,分明那模樣不像醉的人,隻聽她道,“我知道你會喜歡我的。就算現在還沒有,以後也會的。如果你不和我在一起,你早晚會後悔的。”

蘊空聽得皺眉,覺得她愈發胡來了,終於垂眸望進她深不可測的眼底,問道,“公主說這些到底要做什麼?”

浮玉不管那套,她沉默一會,終於抬起盈盈瞳光,極其認真地一字字道,“今夜我要與佛子圓房,你彆想跑了。”

第34章

蘊空喉頭一甜, 差點一口血噴了出來。

是不是人喝醉了什麼混話都敢說?眼前的她可還有半點公主該有的儀態?若不是她身為貴主, 他早就想一記手刃拍在她後頸上,叫她先暈睡過去算了。

燭帳闇然,一燈如豆, 大師如坐針氈。等她昏睡過去的光景是如此難捱,漫長的仿佛望不到儘頭似的。圓房……這兩個字飄在腦海裡揮之不去,接踵而來的就是上次弘文館她鬼使神差夾進來的那些避火圖。

如果是朝堂上口誅筆伐或是針鋒相對的較量, 他當然可以應付自如。可他的那些對家再如何為難他, 也不至於像越浮玉這般欺辱到他頭上。

他三十年的人生中, 何曾受過如此“禮遇”?

還沒等回過神來,忽然聽哢嚓——一聲,大師隻覺得腰上一鬆,有什麼東西亦在心中崩開了。

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終於驚惶地睜開眼,趕緊低頭一看,也不知她什麼時候雙手摸上了他的腰身,順著衣帶就解開了他的玉勾帶,然後外衫就鬆鬆垮垮地散了開來。

浮玉滿意地打量起來,一向疏淡正經的大師此時衣帶漸寬,居然有點放蕩不羈的模樣,倒是與眾不同。

“怎麼了,終於肯睜眼了?” 她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她把雙手搭在他寬闊的雙肩上,歪頭對他的側臉提示到,“你不主動,隻能我自己來了。”

蘊空心跳沉沉,咚咚地每一下都是一種折磨。他感到她纖細的手從他的後腰慢慢爬了過來,絲絲涼意從滾燙的皮膚上消散開來,一路慢行摸索,起初還有些猶豫,而後居然順勢而上,打算對他的圓領袍衫的帶子動手。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語言挑逗,毛手毛腳,她以為他是她的什麼?

難道,她不知道他是個男人?再這樣下去,就不怕真的出事嗎?

蘊空感到她幾乎快要解開他上衣的團扣,忽然麵色一緊,一把攏住她的手停住,側頭凜然地垂視她,低聲警告道,“你當臣的忍耐是有限的嗎?就不怕……”

浮玉被他突然握住手,微微一驚,隨後笑了笑,故意鎮定道,“你害怕,我也害怕。可是沒辦法,得不到心,我要個人也好。大不了我出降後,招你做麵首,你還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你……你簡直是瘋了。” 蘊空終於在沉默中爆發,紅著耳朵推開她,道,“你拿臣當玩物,當笑話,當打發時間的消遣。臣規勸你的話,你一個字都不聽。休怪臣翻臉!”

她花招百出,叫他幾乎自亂陣腳,方才要不是他非凡的定力,隻怕今夜這個光順閣就要成了他的洞房花燭夜。

浮玉被他拂跌在床上,伏起身子不以為然地笑看他,道,“你說要和我翻臉又不是第一次了,哪次真的和我絕義過?你知道我是真喜歡你的,何必違心的拒絕我。你怕什麼,難道擔心你丟了大師之位嗎?”

“怎麼你還不明白?” 蘊空霍然起身低頭看她,眸子裡映著微弱的燭光,無奈道,“我替陛下謀劃天下的時候,你還在院子裡玩九連環;我出入魏闕的時候,你連字都沒認全。你與宋洵差不多年紀,而我已經做他的義父了。我比你們大了十二三歲,如果我同竇尚書一般早早娶妻生子,孩子不比你小多少!你懂嗎?”

他言澀住,頓了頓,繼續道,“更何況,你這六七年裡如何長大的,我是親眼看在眼裡,你叫我怎麼能喜歡你…….”

浮玉被他的微怒震住了,怔了幾下,淡淡狡辯道,“可是我如今也不是小孩子了……那從現在開始,你把我當個女人,重新認識一下,不行嗎?……”

“胡鬨!”他驟然低怒,拂然道,“黃口孺子!你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敢做!看看你方才乾的是什麼事,是認定了我是正人君子,什麼都不會對你做嗎!放在上……放在從前,我早就狠狠參你一本,去陛下那彈劾公主作風不正了!”

浮玉聽得一咕嚕跳起來,站在地上叉腰仰頭看他,漲著臉回敬道,“你敢!”

蘊空俯身從榻上搶回自己的玉帶,快速地係在腰間,回應道,“你要是還不死心,臣過幾日就娶妻納妾,好斷了你的心思!什麼麵首,什麼消遣,公主另尋他人吧!”

今夜他被她撩撥的幾乎差點失了定力犯下大錯,說這些氣話其實是生自己的氣。可方才那句話剛說出口就有些後悔了,又不是真的會立即娶親,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隻不過想嚇唬嚇唬她的話罷了。

浮玉看出來他被逼到牆角要跳牆的意思,諾諾道,“你要是真的娶親,我明日就放話出去,看誰家的娘子敢和我爭。”

“夠了!” 蘊空快要背過氣去,一麵整理著衣領,一麵上下打量她一眼,道,“公主口齒伶俐,目光流轉,看來是醒酒了。如此,臣也就可以放心離去了。” 說完他匆匆叉手往前一拱,道,“望公主容臣先行告退!”

她不顧一切地跑過來橫臂攔住他的去路,抬頭審問道,“今夜過後,你打算以後和我永不相見了是嗎?又要和那時候一樣?”

那時候?哪時候?

他負手低眼看她濕漉漉的眉眼,心裡狠狠一突。若是真的足夠狠心,他完全可以對她不聞不問,沒有命令規定三省長官還要管公主的事情。

她長大了,紙醉金迷也好,不受管教也罷,和他有什麼關係?就算陛下欽點她去和親,他最多也隻是護送的份,犯不著為她進言籌謀。可是,這一切他不都是為她一一做了?

對她和彆人不一樣,不就是因為從前那些交情嗎?如果換做是彆的貴主,他才不會管太多。

剛才他真的是被她氣壞了,現在汗意漸漸散去,終於冷靜下來,徐徐咽了下後頭,抬抬手道,“臣受命於陛下,任華朝一國大師。臣與陛下是君臣,與公主也是君臣。方才臣言語失禮了……”

不回應她的表白,又拿君臣說事。浮玉寒了眼神,緩緩放下手臂,彎唇自嘲一笑,道,“也罷。我明白了。”

“公主明白就好。”

浮玉卻轉而盯著那一點一點滴落的蠟燭,淡淡道,“你陪我一夜,一夜之後我再也不糾纏你;要不然,你從這個門出去,日後我怕還是忘不掉你。”

蘊空幾乎寒心,“公主驕縱至此麼。臣是個人,不是物件。到手之後再拋棄,這是個什麼道理。難道一夜過後,公主就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她沉默一陣,然後說會的,“兩情若是久長時,不在朝與暮。我很通透,生命短暫一如夏蟲語冰,我失去過很多,也錯過很多。這一次,我隻要得到。”

蘊空搖著頭道,“公主同沒有感情的人,也可以做到這般麼?隻是為了得到。”

她不經意地笑了一下,覺得大師這個男人很單純,“如果喜歡,我就要得到。如果不喜歡,我壓根都不去想。你決定吧,今夜陪我一宿就此了斷,還是走出光順閣的大門,明日無窮無儘。”

蘊空神色怪異地看她,覺得越浮玉今天晚上說了很多奇怪的話,叫人聽得不明不白。感歎人生苦短,感歎人生得意須儘歡,這不是這個年紀的她該有的愁思。

他沉了下聲,問道,“那公主喜歡寧九齡麼?”

浮玉想了一下,給他的回答叫他萬念俱灰,“喜歡。”

然後她在他黯然的目光中繼續道,“喜歡隻是喜歡,我可以喜歡很多人,和他們做朋友。但是,唯獨對你的喜歡不一樣。”

蘊空抬起眼看她,有些喘不過氣,“公主少時就依賴臣些,或許錯把這種依賴當做了喜歡。”

浮玉抿唇微微一笑,純致地望著他,道,“其實我喜歡你很久了,或許從上輩子,上上輩子,我就早該這麼做了。依賴也好,喜歡也罷,總之都是你。不管怎樣,我決定要繼續這樣一輩子喜歡你,是我的‘一輩子’,不是你的。除非我又……除非我死了,我的喜歡才會停止。”

蘊空被她一番話震驚得啞然。他說過,孩子氣加上勇氣,實在不可小覷。她的話致純致善,叫人很難不入耳,不入心。

浮玉望了眼外頭,天色深的像化不開的墨,也不知是幾時了。大師衣冠端正地立在那,似乎沒有要舍身相陪的意思。

他注定要走的。

她心知肚明,默默轉身從床上取來他的外衫,站在後頭重新給他披上,道,“你的外衫還給你。夏夜雖有晚風,佛子固然怕熱,可也不要貪涼。”

蘊空從微怔中緩過神來,看她的樣子溫柔可人,頭一次見她這般模樣,他噎了聲,低聲說臣自己來,她說好,於是也不再上手,隻是站在一旁看著。

然後她送他道光順閣的門口,蘊空回過頭問,“公主一個人在這不妥,臣喚人去。”

浮玉搖頭,“勞煩佛子替我同傳內侍,叫他去告訴幼蓉來此處找我。”

蘊空說好,然後兩人相對而立,沉默中有些不自在。還是她先開口了,“我還頭暈著,先回去了。佛子快快回宴吧。”

說著,她自己先轉身去了。蘊空愣愣地目送著她的背影,卻心中有什麼東西慢慢變得柔軟起來。

她說人生苦短,如夏蟲語冰。

這話她從前說過,也曾經叫他輾轉反側。那時候他推開她的時候,他也是很心疼的。可是,她當時已經出降,再做什麼都是錯的。

如今她又說了同樣的話,仿佛在提醒他什麼似的。蘊空不敢細想前世,旋身匆匆離去。

——————

才過了半個多時辰,仿佛天旋地轉日月顛倒了似的。

含元殿裡依舊是歌舞升平,竇楦終於等到蘊空回來,端著酒盞過去,驚訝道,“你去哪了?和人打架了嗎?”

蘊空皺眉不解,垂眼一看才發現自己玉帶微斜,第一粒扣子還是開著的。他低頭不語,一一整理好後,四下一望,卻不見阿史那思力,心中一急,慌忙問道,“阿史那思力呢?什麼時候不在的?”

竇楦被他這樣子嚇一跳,道,“才走的。陛下請他去後頭品茗了。你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蘊空把臉深深埋進手掌裡,久久沉默著,然後才悶聲說,沒什麼。

“走,陪我喝幾杯。” 他抬頭,淡淡一笑,“突厥帶來了西域的葡萄美酒,我還未品嘗。今夜就與你舉杯暢飲一番,我們很久都不這樣了。”

竇楦像見了鬼似的瞧他,有些擔憂,“你沒事吧?有什麼煩心事竟讓你要借酒消愁?”

蘊空苦笑一下,自顧自地坐回青墊上,抬手自斟一杯,骨節分明的手握著小小的玉杯,對竇楦舉道,“來,為朝堂一心,喝一杯。”

說完,也不顧竇楦的回應,自己仰頭一飲而儘,滾滾玉釀隨著喉頭一動灌入心間,仿佛真的有什麼難解的心事纏繞在心頭似的。

竇楦無奈地看著好友的樣子,卻不知道怎麼回事,隻好坐下來相陪。

美酒助興,更解愁,可舉杯消愁愁更愁。大師難得一見的痛飲,大有不醉不歸的架勢。眾臣見大師居然有此酒興,終於在有生之年等到了機會,紛紛排著隊來與大師碰杯。

蘊空來者不拒,從尚書令喝到了通事舍人。仰頭飲進的時候,酒滴瀟灑地撒了出來,順著他的嘴角打濕了他的衣襟。眾人這才發現,大師竟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喝了如此之多,還可以穩穩站著與群臣談笑風生。

終於等到宴席散了,大家互相攙扶著推搡,然後大著舌頭一一告退,走出含元殿,爬上自家的馬車往回趕了。

蘊空眉頭緊緊皺著,烈酒澆心似的一股股熱氣往上湧,渾身出了很多汗。在家丞的攙扶下回內室的時候,抬手叫人關門,不許任何人進來。

家仆們見自家主人喝成這個樣子,半醉半醒,實在是難以置信。從未見過主人如此,卻也不敢多問什麼,隻覺得定是有什麼天大的事。

天大的事倒是沒有,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總是在眼前來回飄。

蘊空知道自己大概要醉了,可一絲清醒的意識還崩緊在腦中。大概是酒興後起,隻覺得渾身燥熱難忍,他又畏熱,煩躁地扣開腰上束緊的玉勾,啪的一聲彈開,然後外衣鬆鬆垮垮地敞開來,露出中衣下的一片胸膛,在一口熱氣中微微起伏著。

他乾脆席地而臥,涼爽的竹席透過後背傳來陣陣涼意,總算叫他舒服幾分。蘊空緩緩睜開眼,抬起半臂遮蓋在額頭,呆呆地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隻是無儘地放空著。

眼前開始漸漸發虛,然後朦朦朧朧中,看見了當年她穿嫁衣的模樣。

多諷刺啊,她居然嫁給了他的義子。他本應該在場接受她的拜禮的,可是他還是匆匆走了。江南道水災之患未解決,他趁機請命,申請與大司空共赴當地督查,其實他知道,自己隻是找個藉口離開。

她雖然性子驕縱,可很討人喜歡,總是很容易叫彆人對她好。難道他心裡就不喜歡她依賴他,纏著他問東問西嗎?

拒絕的理由,不行的理由,他自己都清楚的知道,如果明知道這樣不是很好,還去肆無忌憚地接受她的好意,這還是個負責的男人嗎?

上輩子,當他聽說她要嫁給宋洵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居然有些不快,甚至是醋意。蘊空沉沉閉目嗬笑一聲,真是荒唐,他那個時候就可悲的發現,自己竟然有點喜歡上這個驕縱無理的小公主了。

浮玉是他珍視的孩子,婚姻大事不放心叫她隨意自作主張。他想,既然她要熱鬨,就由著去,至於旁的,想來她也不會太認真。

於是他說允了,“帖子就從你殿中下吧,禮部忙著大典的事情,是顧不過來的。至於你想請誰,也由著你去吧。”

浮玉連忙笑著起身謝過,又陪著父親說了些體己話。

待陛下走後,她笑著跌坐回案幾旁,興致勃勃地抬聲叫了句幼蓉,“去將花箋紙取來,白櫻備筆墨,我要親自寫帖子。”

一向覺得公主不想出降,如今卻積極張羅起相看駙馬這事情,幼蓉白櫻麵麵相覷,也不好多言,下去依次辦了。

她從前趁著他放仗下朝的時候躲在一角偷看他,以為他不知道嗎;後來,她被他斥責靡費,受了很大的委屈,從此就兩人見麵也生疏很多。他比她大十幾歲,自然知道什麼可為,什麼不可為。如果借由著她的小心思趁機謀求她什麼,那才叫無恥。

那是愛嗎,或許隻是一種習慣。就像她習慣依賴他,他也習慣了被她依賴。有時候,感情的事情真的很難分辨。蘊空想不清,隻覺得心煩意亂的很。

既然喝酒都放縱些了,心思也跟著瀟灑起來。沒了約束,也就沒了負擔,今宵就任由自己這般隨意一回也好。

想起寧九齡,他不禁想嘲諷自己。她在說“喜歡”的時候,自己隻覺得有些心碎,大概是真的擔心自己淪為玩物麵首之類的角色,叫她到手後就拋棄了他。

可是想起她今夜的那些話,不得不說真的很叫他感動,感動之餘還有隱隱約約的怪異感。說不清道不明。一直覺得如今的越浮玉和以前不大一樣……與其說長大,不如說像轉了性子。

大師輾轉反側,頭壓著手臂翻了個身,千奇百怪的想法和推測湧進腦海,難道,她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她了嗎?正如他自己也不是以前的那個自己……

蘊空揉了揉眉心,緩緩舒出一口氣,想起她那張嬌俏的臉,總是偷著要和他耍花招的模樣,不禁淡淡一笑。而且,她看起來也沒那麼喜歡寧九齡,可笑啊,他居然連寧九齡的醋都要吃了。

他想,大概借酒消愁真的不是個壞事,至少可以原諒自己這樣放任地去想一個不該想的人。

微微揚唇,蘊空抬臂拉過一個長枕抱在懷裡,沉浸在微醺的酒意中恍恍惚惚地睡過去了。

第35章

蘊空果然還是遲了。

今日是非朝參日, 雖然不必上朝, 可他幾日前就與中書省的眾臣約好,於此日共同商議處理突厥中原互市的相關事宜。

僚屬們坐在各自的案幾前等了約一炷香的時間,終於見大師匆匆跨門而入, 步子匆忙,顯然是趕路而來。

眾臣起身,對佛子叉手相拜, 大師卻直接撩袍入座, 擺擺手道, “今日是商議而已, 不必多禮。”

僚屬總覺得大師哪裡不太對, 可觀其神色也不見有什麼不妥。落了座後, 由左下為首,依次開始朗讀自己寫的互市策論, “下走建議,多安排府兵駐守南詔道和吐蕃道。這兩條路通往西域,穿越天山。若是有他國人來中原貿易者,或走此二路, 必途徑突厥, 不可不多留意。”

又有人起身,施禮後對大師獻計,“前些日子,大理寺卿倒是提醒了愚,互市一開, 必引來周邊貿易,所以須增外商相關律法。不過法度尚且未定下,是否依照各藩國得封等級,或各國自身情況,再因地製宜的製定?”

前頭的人一一都說的差不多了,輪到最後的人沒什麼彙報的,拍腦門想起來一條,拱手道,“有胡人在中原定居者,與我華朝女子通婚!請問佛子,如何管理相關事宜?”

佛子端方地坐在上座,似乎有些走神,雙目凝視著宮門外的晴朗神思飛走。眾臣僚彙報完畢,卻不見大師有任何反應,隻是麵色沉沉,鬱結深思。眾人等了一陣,蘊空依然沉默著,也不知是否聽進去方才的那些提議。

終於有人大著膽子,出列站定,朝上首微微一躬身,問道,“佛子,您可否諫言一二,為愚等定奪?”

那日大典過後,陛下那幾天招待使臣與突厥三大王於內朝,百官無需上朝。這五日裡,蘊空沒去中書省,一直一個人在家悶著不出來。說是休息,其實還是無聊地獨酌。

人一遇到實在解不開的難題的時候,總愛借酒澆愁。蘊空發現了其中滋味,也乾脆閒散幾天,反正大門一關,也沒人知道。

直到送走了突厥使臣一隊後,事務恢複了日常,眾臣回朝忙了起來,蘊空才回位中書令的座位。可頭一天回來,總有點不適應,誰叫他昨天一個人喝了一夜的清酒,眼下的思緒還攏不住,總是往外頭飄散。

目光所及之處是城外的南邊,雨簾中,行人稀稀落落地避在房簷下等待天晴,蘊空拉過韁繩,驅馬飛踏過一片水窪,直直地往那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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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慈恩寺正做法事,雨意中香火繚繞,鐘聲陣陣,敲開一片紅塵。

長安城的大大小小的街坊裡有很多寺院道觀,大慈恩寺是李家敕令修建的國寺,與宮中的護國天王寺齊名。大慈恩寺不在皇城正麵,偏居在長安城南邊昌晉坊寂靜的一處,昌晉坊在含光街的儘頭,那邊石榴花似胭脂剪碎,開得正好。

“明明是佛門清淨地,為何還要種這種花呢?” 浮玉立在回廊裡輕輕笑,伸手去接廊簷外的雨滴,“就算是清淨地,也擋不住外頭的紅塵啊。”

大慈恩寺裡供奉著李家人的香火,另有一小片陵園在佛塔後頭,那些暫時無處安放的李家人,先被妥帖地埋葬在那裡,也算是體麵。

令睿姬當年沒等到陛下登基就早早去了。有人說,她是自裁身亡,也有人說,她是被皇後賜死的。總之,尚未得封號的女子,都長眠於此。

浮玉微微一笑,不在意這些,人都死了,何必還在意什麼虛名呢。母親在她的象中很遙遠,可是她記得她是個溫柔美麗的人。父親說過,等他禦龍歸西的那天,要將母親從大慈恩寺裡接出來,與他同穴合葬,

她對幼蓉說,又像是自言自語,“母親可能更喜歡這裡。帝陵太擠,我怕她不自在。”說完就笑了,笑中有幾分自我開解,聽著又有些惆悵。

浮玉出行不喜歡隨性的人太多,大慈恩寺也不是多遠的地方,一日的來回,坐牛車也趕得回去,於是此行隻帶了幼蓉,沒有旁人。兩人才剛從大雄寶殿出來,便趕上了雨,未帶傘和蓑衣,乾脆就坐在回廊下賞雨。

她撩起鬥笠上的遮麵,探出洗儘鉛華的臉往天上看,雨自上而下的傾倒下來,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

浮玉望著煙雨輕攏,淡淡道,“又是一年了。我居然快忘了母親的模樣。她去的早,沒人給她畫畫像。在舊府邸的時候,我聽旁人叫她睿夫人……”

幼蓉立在一旁,眉目淺淡,慢慢道,“風光煙火清明日,歌哭悲歡城市間。何事不隨東洛水,誰家又葬北邙山。”

浮玉咦了一聲,回身看她,見幼蓉倒是有些惆悵似的,道,“想不到,你竟會念這首詩。”

“跟著公主,很多事情也就學會了。”

“北邙山。”浮玉淺淺一笑,難得眉眼溫柔沉靜,目光仿佛穿過層層飛簷,越過山巒,往記憶久遠的地方飄過去,“洛陽的北邙山。自古的帝陵設於北邙居多,如今怕是都作土了。洛陽啊……父親的舊府邸,很久都沒有回去過了。”她說著,視線掉轉回幼蓉臉上,道,“你去過洛陽嗎?”

幼蓉大概是被公主今日的恰惕惕有些感染,語氣也變得有些悵然若失,她道,“婢子從小在長安長大,不曾去過遠處。”

浮玉道,“每次都是你陪我來大慈恩寺祭拜母親。下次我帶你去遠一點的洛陽看看,你不知道,那裡的牡丹花很好看。”

幼蓉說好,“到時候一定和公主去看看。”

其實,若是真的要合葬,何必等到最終的那一日?浮玉明白,帝王家的感情,多少總要摻雜著那麼一點不純粹。好比琉璃珠子裡混進去沙子,非要細看的話便是一種自我折磨,也就覺得膈心,反而不痛快。

府邸的舊人看見她總會感歎一句公主肖母,除此之外便無其他。沉默緘口的意思大概就是被封嘴,她聽了奉承,微微一笑,從來不會多問什麼。如果父親想讓她知道,自然會說的,如果她一個勁兒的纏問母親的事,倒是給自己添麻煩。

她的一切都是父親給予的,如果因為母親的事情而怨恨父親,那是不是太沒有心了。其實她很為難,也很掙紮,旁人對她好,她就也會對旁人好。這樣此來彼往,倒像是一種交易。

或許愛是什麼,她真的不知道。她就像汲取養分的花朵似的,隻要有人給予,她都會吸收進心裡。或者,她真的是有些缺愛。

這場雨下得涼快,涼風習習,倒有點秋雨的意思。可惜,怕是雨過之後,天氣就要暑熱起來。

“今日不急著回,難得出來一趟,又是特殊的日子,想來皇後不會管我太多的。”

她說完,正悠悠把頭往後靠在紅漆圓柱上,忽瞥見有一人穿著蓑衣急急走了進來,尋了一個路過的小沙彌問了幾句話,小沙彌單手行禮後,又朝她這邊一指,那人就望了過來。

顯然,彼此都沒意料到對方會在這。

蘊空站定在雨中看著她吃驚的表情,也有些無措。雙手在長袖裡握緊一陣,然後又鬆開,抿了下嘴,顯然是對這樣突然的照麵有些尷尬。他一咬牙,緊步走了過去。

浮玉呼吸一滯,慢慢起身,怔怔地看著他朝自己快步走來,聲音幾乎杳不可聞,道,“佛子怎麼來大慈恩寺了?”

她打量起來他,見他緋色的朝服上殷著一大片一片的濕紅,大概是一路迎雨策馬而來,連雨打濕了衣衫都顧不上。

幼蓉後退半步,朝大師行禮。蘊空衝公主叉手環禮後,瞧了眼幼蓉,又四下看了看,好像臉色有些不滿,冷著聲道,“公主一個人來的?沒有帶金吾衛就出宮了?”

自從上次光順閣一彆,今日算是頭一次見麵,他迎麵就是興師問罪的語氣,浮玉想,這人到底會不會說話?

公主翹了下唇角,淡聲回道,“多人出行不便,再說今日是為祭拜而來,若是前擁後簇的,恐驚擾逝者。佛子能理解吧。”

蘊空卻是也無話可說,站了一會兒,發覺在她麵前穿著蓑衣和鬥笠似乎有些狼狽,濕噠噠的水滴順著蓑衣鬥笠滴下來,滿地都是潮乎乎的。公主清清爽爽地立在那,而他卻姿容不體麵。

“臣知道了。”他說著,不經意地脫下蓑衣和鬥笠,放在一旁,撣了揮衣擺,總算好一些,立在她身前,繼續道,“上次花宴的教訓公主是忘記了嗎?冷箭傷人的事情還沒有頭緒,公主就敢自己跑這麼遠。到時候出了事,又要怪臣救駕不及時了。”

他說完才看清她不施粉黛的臉,素麵楚楚的,比平日倒多了幾分嫻靜平和。對於她母親睿夫人的離去,他發自內心的緬懷。然而她也太不把命當回事了,就這麼簡簡單單地出來,心就如此之大嗎?

蘊空是真的擔心她的安危,才一路趕來,可見了麵,卻看她一臉微微笑意,全然不當回事似的,不由得有些沒好氣,道,“公主怎麼還在笑?難道你不知道如果出了事,周

圍一個人都沒有,該有多危險嗎?”

他說完,詫異地聽她嗤嗤地笑了出來,她淺淺叫他一聲,“佛子。”

煙雨迷濛拋在身後,大師看著公主灼灼的笑顏,眼裡眸光一閃,下意識地垂下眼睛,忍著心頭的跳動,答道,“臣在……”

“佛子,所以你是擔心我才來的嗎?”她今日聲調沒有那麼高揚了,淡淡的笑著,帶著一點往常的得意。

“公主……”

“怎麼了?”

她看著他的忐忑,然後寬慰地平靜道,“佛子擔憂也是正常。換做是父親,佛子也會這般趕來吧?”

蘊空聽後稍稍平複下來,沉默片刻,抬了抬手,“這次的確是擔憂公主。畢竟上次是臣保護不周。”

她說沒事。“佛子保江山無憂,保君王無憂。我都知道。”她說完,付之一笑,然後靜靜地坐回回廊處,一言不發地繼續賞雨。

看來公主今日心思惆悵不佳,若是平日,她大概早就開心的跳過來了吧。

該怎麼表達這次真的是為她而來呢。她這一次,居然難得貼心地勸慰起唐突到來的他,蘊空想到此,竟有些不自在起來。

立在她的身旁陪她看看兩,漫天雨簾細細密密地飄灑下來。他用餘光看她,見她靜影沉璧似的半仰著頭看向遠方,眉間凝結著一點恪悵和懷思。她的話變得很少,也與平

日那個嬌媚又無所顧忌的她很是不一樣。

蘊空想,大概她真的很不同。生與死,或是那些難忘的傷痛,幾乎在她的成長中沒有留下任何疤痕。不論怎樣挫敗或是囹圖,她總是這樣以驚人的生命力成長的。

大師看得有些凝神了,有不自覺的淡淡弧度漫過嘴角,目光自她的眼睫看向她的鼻尖,又從耳垂曼向她的烏發,忽然他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她盤升的烏發上,帶著一把精致的銀鳳鏤花長簪。他記起來,上輩子他親眼看見宋洵將這把簪子簪在了她的頭上……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關愛~

今天說說馬

電視劇裡基本上貴族都是坐馬車。其實很久以前,唐朝人男做馬車,女做牛車。不知道現在有些地方給逝去的人男紮馬,女紮牛是不是也是這個流傳下來的?馬車多是公務員的車,女貴族多用牛車,因為牛車安穩,安全,雖然慢,但是不至於出交通事故。其實除了車,唐朝人更愛騎馬。起初唐玄宗很愛騎馬,帶大臣玩的時候,坐車去,騎馬回。從此長安城人人都要騎大馬,騎好馬,騎寶馬。一開始官員,後來是貴族,再後來是普通士族,老百姓,女子,上上下下人人都要來一匹奔馳小奧迪什麼的。所以唐朝蠻開放的,男女老少都可以騎馬。貴族之間甚至有攀比之風,比比誰的馬牛氣,帥氣,跑得快,馬達好。考生到長安參加公考的時候,一個個也都騎大馬,有考官討厭這一點,覺得風氣不正。從此下令,來長安考公的舉生者,不許騎馬!一律騎驢!哈哈哈哈~

第36章

大師愣愣地看了一會兒, 大約是公主察覺到身後有一道怪異的目光, 遲疑片刻,半側著身回頭瞧,見蘊空像是被發現了什麼似的, 趕緊收回視線,好像欲言又止。

“佛子怎麼了?”她不解地問道,“有何不妥?”

蘊空皺了下眉頭, 一直垂著的眼抬了抬, 裡頭是叫人看不透徹的煙雨濛濛, 他清下嗓子, 揣手道, “公主這簪子……臣看著有些眼熟……”

“哦?” 浮玉揚聲, 扭過身子回頭看他,“ 你什麼時候見到的?” 她抬手摸了摸冰涼的銀簪, 很是有興趣。

什麼時候。那大概是上輩子了,他偶然路過禦橋,遠遠地看見宋洵將一個小木盒打開,從中取出來這簪子又給她帶上。估計是從東市買的送公主的禮物吧……

蘊空頓了聲, 一麵佯裝回憶一麵試探道, “臣是…從很久以前看見的了,也不大記得了……好像是誰給公主的賀禮?”

浮玉笑了笑,說那你可猜錯了,“這是我母親的簪子。”

蘊空很是意外,全然沒想到這個答案, 想不到自己當年糾結半天的這把簪子居然是她母親令睿姬的。

大師驚訝的神色叫浮玉有些看不懂了,她歪頭看他,“佛子這是什麼表情。”

“啊……原來是!睿夫人的簪子……” 他舒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原來如此……那就是了,難怪臣看著有些眼熟……”

總而言之,這杞人憂天的有點讓他自己覺得可笑,蘊空極力掩蓋住不自在,緩緩解釋道,“臣那時候也是偶然見到的……在洛陽府邸,的確是睿夫人的。”

可浮玉低頭沉吟片刻,還是有些不懂,眨了下眼,道,“母親在我五六歲的時候就走了,我記得佛子是景和二年入府做幕僚的……那時候我□□歲了,你是怎麼見著我母親的?”

“……”

這下大師可尷尬壞了,暗暗抿唇半天,才答道,“聽聞睿夫人姿容無雙,公主與她很像,臣見公主容貌,也能想像一二。更何況,臣也偶爾聽陛下提起過睿夫人……”

上一輩人總有自己糾纏不清的事情,人走了,糾葛也跟著彌散了。陛下對睿夫人的感情似乎很複雜,聽聞睿夫人曾經在府邸很得寵,也不知怎麼,有一日突然突發急症離去。

關於她的去世,眾說紛紜,不過傳於世的無非是“自裁”或是“被害”。似乎美麗的人的突然離去,總是叫人覺得不可能,非要牽扯上什麼陰謀才算滿意,不然也太過惋惜。

如果睿夫人還在,後宮之中必定加封妃位,公主有了依靠,也不必這樣一個人綽綽獨行地來大慈恩寺祭拜。

浮玉今日不大活潑,一直安安靜靜的坐著,聽見蘊空說起母親,於是也跟著多聊起來,“佛子知道嗎,” 她朝院深處的鬱鬱蔥蔥一指,“那些暫不得入皇陵的李家人都在那裡麵,母親未得封號,所以也在那裡。我很難過啊……”

大師聽公主訴衷腸,其實想說點什麼,可心裡有千言萬語到嘴邊了,又化不成一句貼心的話,隻好溫溫地“嗯”了一聲。

沒接觸過什麼風花雪月,日常中又都是一群中規中矩的同僚,大師除了舉著芴板冷言冷語,幾乎沒有對什麼人溫柔過。

除了跟著嗯一聲,陪著她,似乎也難以啟齒什麼溫情的話語。

他其實方才迅速過腦一番,後宮封號是皇後的事情,遷徙後妃陵墓他也無法諫言。真的想幫她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手裡的權力夠不到。說再多好聽的,能有什麼用呢?

蘊空是個務實的人,見公主眼神略有失望之色,心裡頭發緊,一咬牙,振袖進言道,“其實遷徙睿夫人陵墓的事情也不難,雖然六宮之權在皇後手中。可臣也會想法子在陛下那找機會提一提,比如……大慈恩寺的修繕,或者是日後公主出降了,生母都要有封號好記入……”

浮玉抬袖掩唇淡淡一笑,“如果父親真的有此意,還需讓她在這裡等了三四年之久嗎?”她搖了搖頭,道,“我也去查過,名冊上根本沒有母親的任何記錄,姓氏,名字,府邸的封號……”

高內侍遲疑地思索片刻,然後點頭慢慢道,“這樣……大概大師歇息去了。” 說完,他環袖送了又送,“咱家就不耽誤二位回去了,二位主書慢走。”

斜影慢移,倦鳥拍翅歸巢,那窗外總算人走淨了。

等到外頭徹底沒有什麼動靜了,屋裡的兩人才皆鬆了口氣,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後背浮了一層薄汗。

浮玉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從懷裡掏出青帕提佛子擦了擦額角,道,“看你驚的!至於如此擔憂嗎?”

佛子回瞪了她一眼,任憑她給自己擦汗,喃喃道,“不發現就罷了。若是發現,傳了出去,這可是佛子與公主公然在中書省廝混。不止是得了罪名,更是名聲都沒了!”

浮玉聽罷,輕快一笑,身子貼了過去,在他耳邊低聲道,“那,你可真不要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