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見秋望舒還站在原地擔心地望著自己,秋臻於是抿起了嘴角,故作輕鬆地笑了笑,隨後掏出了最後一支火折子晃了晃,示意她道:“我的火折子快用完了。”
“我去偏殿看看,說不定……能順兩支蠟燭呢。”
沒有火折子,又要怎麼點蠟燭。緊緊盯住秋臻的眼睛,秋望舒一邊探查著裡頭掩蓋住的意圖,一邊懷疑地問道:“隻是拿蠟燭麼?”
聞言,秋臻沒有絲毫停頓,不假思索地回道:“啊”
敷衍完這句,還側過臉來調侃道:“不然再給你帶個木魚?”
迦藍殿中供的自然是迦藍菩薩,神相下蒲團歪倒,側麵還孤零零地支著一個頗有些尺寸的功德箱。迦藍菩薩手持金剛杵,
神像手持金剛杵,半身皆隱匿在黑夜中,隻有一雙威嚴如雷火的眼睛分外清楚。感覺好似被瞪了一眼,秋望舒“嘶——”地倒抽了一小口涼氣,隨即馬上移開了眼睛。下意識地往旁邊縮了縮,卻發現方才還站在自己旁邊的秋臻不知何時已不知蹤跡。
左右看了看,還沒開口喊娘呢,就聽到了神像側邊傳來“丁零當啷”的,像開鎖一樣的聲音。
不知道秋臻在搞什麼名堂,秋望舒好奇地挪過去,然後就發現了蹲在功德箱後頭默默搗鼓的秋臻。
“哢噠—”一聲,在秋望舒目瞪口呆的目光下,秋臻堂而皇之地撬開了閒置已久的功德箱。
雖然寺廟早已空無一人,但顯然還是有些路過的旅人順手捐了些功德。眼看裡頭滾下一串銅錢來,秋望舒震驚得話都說不利索了,“你,你,這就缺德了吧!”
不至於吧,秋臻不是說她有的是錢麼,怎麼,怎麼連人家捐功德的銅錢都要啊。一步衝過去製止住了秋臻伸向銅錢的魔手,秋望舒麵紅耳赤地嗬斥道:“這一路風餐露宿的哪至於就把錢花光了……!”
可是還沒聽到秋臻的回答,下一瞬,秋望舒便感覺一股大力將自己朝前推去,徑直推到了功德箱裡!
手肘砸到了木箱,一陣酸麻竄上手臂,秋望舒都來不及痛呼,馬上又感覺到秋臻伸手,一言不發地在自己腹上點了一點。
她點下這一處後,自己立刻全身僵直,除了臉部以外都再動彈不得。
娘,點了自己的穴道?
眼珠不停地顫動著,秋望舒在心中迭聲地問自己,為什麼,為什麼會突發如此變故?
見秋臻還不就此作罷,還要伸手再搭上自己的脖頸,秋望舒瞪大了眼睛,驚恐地喊了一聲:“娘!”
她已經點得自己不能動彈,還要如何,要她昏睡過去麼。心中雖然慌亂不安,但是大抵是因四肢不能動,此刻她的神思竟異常得清明了起來。她十分清楚秋臻不會害她,那麼就隻有一種可能,就是秋臻要把自己藏在這裡,獨自去了結她的恩怨。
秋臻低著頭,半張臉都隱匿在了黑暗中,看不清她麵上神色。但顯然方才秋望舒驚呼的一聲,叫她停下了動作。
心中已經清楚秋臻要去做什麼,可是秋望舒還是不敢相信,她咽下了一口氣,顫聲問道:“你要做什麼!”
見秋臻不出聲,也沒有下一步動作,秋望舒遲疑地張了張嘴,向秋臻確認道:“……娘,是不是他們追上來了?”
“那你,我,我們,我們不能一起朝林子裡跑麼。”
“或者一起躲在這裡頭啊。”
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秋臻會有什麼反應,秋望舒隻能慌不擇言地說個不停,“話本裡不是說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麼,他們應該也以為我們拚命地往山下逃,也想不到你我一起躲在這裡的。”
“或者,總有我,總有我能幫你的地方吧”
說到最後,話音裡已帶上了哭腔。昏暗的偏殿中,秋臻低下的麵龐前,隻能聽到秋望舒近乎哽咽的祈求:“……求你了,你彆留我一個在這兒……!”
聽著她驚慌失措的祈求,秋臻垂在身前的手不由地抖了幾下。“求你了”這三個,阿望經常掛在嘴邊,有時是撒嬌,有時是故作凶惡的威脅,但今日這般帶著哭聲的懇求,還是頭一回。
心亂如麻間,秋臻抿直了嘴,緩緩抬起了手,伸向了女兒的臉側。
秋臻的手心涼得像那井水一樣,但秋望舒卻忍住了顫抖,直視著秋臻的眼睛,企圖在裡麵找到一絲回心轉意。
手指為她撥開了粘在嘴邊的亂發,秋望舒好似看到了一絲期望,於是她攢起一個勉強的笑,輕輕喊了一聲:“娘”
可是下一瞬,她便感覺到秋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她頸後,沒有猶豫地並指點了一點。
笑容消失在了臉上,秋望舒一動不動地坐在功德箱中,她拚命張了張口,可是喉嚨裡除了嘶啞輕微的氣聲外,再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阿望求她,她一向舍不得不答應,但唯獨這一次不能行。李慕舸,即使十年前被她廢去右臂,卻能屢次突破,已不可以當日而語。棄劍而用改用蠱心南蕭,即使她這十年並未真正放下更星劍,也隻有五成的勝算。
但即使隻有五成的勝算,她不會將自己劍囊中的劍冊交給李慕舸,就像即使十年前重來一次,她還是會在落霞坡撿起這本劍冊。畢竟除了她這一介無心散人,還有誰能厚著臉皮守著這劍冊一走了之呢。
若隻她一人,便拔了劍,像從前習慣的那樣去搏一個五成的勝算。可今日不同,還要五成來保證,即使今日落到了最糟的結果,阿望,也能活著離開此處!
她得出去給自己和阿望,搏一個活路!
這樣想著,秋臻張了張口,轉了轉眼睛,又想看,又不敢看地望向了女兒。
而阿望的樣子比她想象中的更令她心疼。其實這會兒本來應該什麼都看不清,廟中昏暗,還有她的身影擋著,可她卻覺得眼前分明能看清那雙驚怒的眼睛,還有……無法控製淌了滿臉的眼淚。
明知道阿望發不出聲音來,可秋臻還是輕輕地捂住了女兒的嘴巴,看著她的眼睛,示意她不要再費勁發出聲音:“噓——,噓——”
感覺到秋望舒停下了動作,秋臻撤開了手,用拇指幫她擦去了眼淚,努力平複著喉中哽咽,眯著眼柔聲哄道:“娘知道,知道的。”
怎麼會不知道,以前有人在飯館嚼她的舌根,阿望趁她不注意爬上桌子,吭哧一下就把人給打了,打完後還撇著嘴,任對麵怎麼罵她都不說一個字。想到當時的情景,秋臻麵上浮現出了一個笑容,“娘知道,知道阿望聰明,知道阿望也想護著我。”
“但不是現在。”
不知為何想起了她在客棧拔劍那日阿望期待又驚喜的眼神,秋臻話音一轉,笑道:“而且,我不是還欠你把劍麼。”
“娘不騙你,等娘了了這破事,便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買個小院子,我親手教你學劍,再給你買把比更星,還要好上千倍的劍。”
解開了她的穴道,秋臻傾身向前,半是心疼半是討好地問道:“行麼?”
方才還在啞聲吼著,穴道甫一解開,秋望舒便忍不住咳嗽了兩聲,咳得顴骨上紅遍一片,她卻馬上抬頭,生怕秋臻下一秒就踏出門似的反駁道:“不行——!”
咬住了牙關,秋望舒恨聲喝問道:“娘!你要我看著你去送死嗎!”
她這般怒叫著,一張臉上滿是青白,眼眶卻紅得嚇人。被秋望舒的樣子攪亂了心神,秋臻一時竟然楞在了原地。
見她又沒有反應,秋望舒心中更是驚慌,此刻她就像一頭走投無路還要逞強呲牙的小獸一般,嘶聲吼道:“你說話!”
沉默地放下了搭在女兒肩膀上的手,半晌後,秋臻無奈地歎出一口氣,自嘲道:“你就這麼低看你娘?”
“我便是隻一人,也不會輸給他們。”
說完這句話後,秋臻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兒,隨即再次毫不留情地封上了她的啞門穴。
這次,顧不上再去細想秋臻點穴的動作,秋望舒隻能驚慌地盯著秋臻,看她抬手敲了敲背後的劍鞘,隨即緩緩抽出了更星劍。劍身擦過劍鞘,卻好似劃過她的心底,叫夜風灌了進去,隻一瞬間,方寸間便如隆冬堅冰般寒涼一片。
可秋臻卻沒再回頭看女兒的表情。並指擦過劍鋒,她背過身去挽出一個劍花,平靜地說道:“不是說喜歡我的劍麼,那你且在這聽聽,這更星劍鳴的聲音。”
說完,秋臻沒再停留,右手持劍,朝門檻外走去。
簷頂的烏雲不知何時壓得更低了,將月光遮了個遍,隻剩下一片暗得令人心驚的墨色。眼看夜黑得連秋臻的影子都照不清,可她卻渾然不覺地往外走。不知為何,秋望舒心中此時隻有一種預感,秋臻隻要踏出這個門檻後,就不會再回來!
而她的預感一向也不會出錯。
“彆走——!”撕心裂肺地在心中嘶吼著,秋望舒隻能目眥欲裂地張著嘴,祈盼著哪怕能發出一個不成型的字句也好。
可是偌大的偏殿中,除了僧舍傳來的寒鴉聲和秋臻的腳步聲,始終是聽不到其他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