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曹家時不覺得,等回了宮,才知到底是宮裡的日子更令人習慣。
寶珠說不上這是好是壞,索性不深琢磨。先回到住處,擱下曹家贈的一隻紅包——實實在在一個深青閃大紅緞兒的口袋,裡麵沉甸甸地裝著銀錠——宮裡的人來幫著料理了一場後事,總要叫人洗洗晦氣,這是對方想得到,她若推脫反倒失禮。換掉素色衣裳,拿文旦葉煎的湯浴熱氣騰騰地清洗一通,舒緩過來,方才往皇後跟前複命。
徐姑姑跟寶珠這兩個人,皇後是放心的,略聽了幾句,便點頭表示知道了,臉色平和地接著吩咐年下的事情。
除夕的大宴、給嬪妃命婦的賞賜,已出嫁的二公主有孕、六公主歸寧,九公主病情反複…以及,來年的選秀女。
仿佛一霎之間,年已逼到眼前。
寶珠深吸一口氣,滿腔乾冷的涼意裡,依稀混雜著些硝石氣味:從臘月二十三祭灶過後,宮裡麵每天都要放煙花炮仗,各個宮門前也紮起了鼇山燈,最恢宏的自然要數麟德殿前那一座,據說足有百來尺高,闊約三百六十步,上麵不僅有龍鳳虎豹各式彩燈,鏘然成韻的珠玉金銀,更絕妙的是頂端還以轆轤提水、水箱貯水、如瀑布一般傾瀉不絕。
杏兒說得滔滔不絕,向往之情按耐不住:“等除夕夜開大宴,姐姐就可以親眼瞧見了!”
寶珠隻含笑聽著。雪點子跟鹽粒兒似的,沙沙地落在大紅傘麵上,地麵也積了存許厚,她穿著羊皮小靴不怕沾濕,杏兒卻隻得穿尋常釘鞋,防滑雖足夠,保暖到底差了些。寶珠留意到了,便說:“這趟走完了,你跟我回房裡烤烤火。”
杏兒歡快地答應一聲,又說:“我在家裡的時候,有一年也飄了雪花,真有鵝毛那麼大,本以為那就是頂頂冷了,誰知京裡的雪看著不大,竟還要冷一百倍。”
她是越州人。寶珠看前人的書畫,南方的雪,似乎總要溫情詩意一些。
把整個鳳儀宮都走了一遍,檢查過四處門旁的桃符板、將軍炭,室內的福神、鬼判、鐘馗畫,簷下堂前的芝麻、秸稈,床邊懸掛的金銀八寶、西番經輪…無一不妥帖,二人這才回到房裡取暖。寶珠又囑咐杏兒:“三十當日大柳姐姐和我都要隨侍娘娘左右,這宮裡彆的也不用你管,燈油火燭上多留神些就是了。”
杏兒連忙點頭,寶珠不覺又笑:“若有好吃的湯點,我給你帶些回來。”
除夕一早天還沒亮就起身了,伺候皇後梳高髻、戴鳳冠、穿葫蘆景補子的蟒衣,接受內宮嬪禦、公主及外命婦拜賀、分發賞賜,忙忙碌碌地便到了晚間,麟德殿大宴。
帝後同席。皇帝下首是太子、朝臣,皇後以下則是嬪妃、公主及誥命夫人們。此時的男女之防還不嚴苛,大殿當中又歌舞不斷,是以並未作阻隔。
寶珠注意到,有幾位麵生的夫人還帶著一位乃至數位年輕女孩兒同坐。
她心下有了猜測,不禁往太子那邊看了一眼。哪知太子恰好也看過來,四目相對,還好太子並未覺出什麼,隻對她輕輕笑了一下,旋即又被臣子們拉著祝酒了。
寶珠便收回目光,又看外頭燦爛輝煌的鼇山燈,確實富麗耀目至極,不過這東西她後來見得多了,也沒有覺得如何驚豔。
皇後與皇帝交談得不多,倒是賢妃同皇帝及明琰長公主時有說笑。此外喬昭容麵有憂色,顯然擔心著抱病在床的九公主;劉昭儀目光遊移,心思不知在哪兒;阮才人托腮看著殿中踏歌舞,倒是一派專注;柳葉兒沒來;善善則暗覷著周夫人身旁的姑娘,像是在打量她的妝扮。
周家封地在楚州,周夫人按品妝扮,周家姑娘穿的想來是楚州時服,不同於宮裝的端麗宏美,顯得分外飄逸纖柔。
再看其他幾位官家姑娘,亦是春花秋月,各有風姿。
不合時宜的,寶珠想起孝服麻履的眉舒來。
前世結怨太深,這會兒仍不至於轉為惺惺相惜。隻是,寶珠暗暗立誓,絕不要成為她們當中的一個。
忽聞樂聲一變,該是看雜耍百戲的時候了。大夥兒都起身離席,這會兒走動便可以隨意些,隻要不衝撞了聖躬、沒了上下規矩就行。
酒膳撤下了,換上鮮果點心。寶珠扶皇後去更衣一回,拿金花漚浣了手,皇後略有幾分倦意,在偏殿稍作休息。
寶珠便勸:“娘娘不如到床上偏一偏,過了子時,還要受禮呢。”
皇後搖頭:“睡不了多會兒工夫,不必折騰。”寶珠又取來美人錘,輕輕替她敲腿,鬆泛鬆泛。
徐姑姑在另一側為皇後按肩膀,笑說:“小孩兒家渴睡,倒不該拘她在這兒守著。”
皇後深以為然,對寶珠道:“你也去外頭湊湊熱鬨,說說笑笑的才有精神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