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輕輕比了個手勢,讓杏兒先去,自己扶著皇後坐下,循循道:“才送來的藥材裡,有兩支參品相不錯,大小也適中,不如讓小廚房拿去熬個雞粥,春日裡易倦怠,娘娘是該多進補些。”
皇後聽罷,點點頭,竟露出笑意來:“你說得很是。既有賞賜,咱們便受用吧。”
寶珠便讓一個侍立在旁的宮人去吩咐小廚房。自己仍陪伴著皇後,又說:“娘娘偶有微恙,不叫太子殿下知道,固然是不想殿下掛心,可為人子的,又怎能不惦念父母呢?”
皇後略揚下巴:“你瞧外頭那架勢,太子見了如何想?”
寶珠卻不認為太子會如她說的那般沉不住氣,隻是做長輩的不願讓兒女看到自己如今的尷尬處境,也是人之常情。
她一笑,接著說:“娘娘忘了,明日就是內講堂開課的日子。”
這是賢妃娘娘向皇帝提的議。立國以來,宮中女子既有前朝留下的,又有重新采選的,品德學問參差不齊,規矩亦混亂,很應當設一內講堂,聚齊妃嬪宮人,擇尚儀局女官講授女四書等,以教導規矩德行為主,識文斷字為輔。每月初十日始,為期五日。
寶珠以為,這位賢妃娘娘今日的克佐壼儀,倒比前世的驕奢狂妄,更令人側目。
不過能夠借此和善善通個氣兒,總是好的。
皇後最終聽從了她的建議,寫了一張給太子的字箋,隻言自己略有小恙,太子不必掛懷,彆的一字不提。寶珠將它妥善收好了,又服侍皇後用了些藥粥,方才洗漱安置。
這一日從早上皇後從先蠶壇被送回來,一直折騰到夜深,徐姑姑和柳葉兒兩個暫時都下不了床,寶珠給皇後值夜,也不像平日就睡在外間,而是守在床前,蜷著身子合眼一時,又該起身了。
頭一次開內講堂,何止不敢晚去,衣飾妝容上亦是斟酌又斟酌,再如何小心也不為過。
內講堂同鳳儀宮離得不遠,就設在鳳儀宮以北的一處閒置宮殿,同樣處在中軸線上。
寶珠一行人去得不是最早,但絕對不算晚。她抬起頭,看見門前匾額上寫的是“猗蘭所”三個字,
一時想到《琴操》中說,猗蘭一曲乃是孔子所作,嗟歎曰:“夫蘭當為王者香,今乃獨茂,與眾草為伍,譬猶賢者不逢時,與鄙夫為倫也。”險些失笑,幸而無人察覺,連忙端正了神色,同杏兒等依序列隊,低眉斂衽往裡走。
皇帝妃嬪中,當然都是資曆淺的需要來聆聽教誨,寶珠暗暗一覷,除了阮才人,全是生麵孔;太子姬妾暫且隻有善善和柳芽兒兩個,不敢缺席;此外仍以各處宮人占了大半,有舉止安分的,就有交頭接耳的。
一時尚儀局女官露了麵,輕嗽一聲,那些竊竊的交談聲也停了,依著長幼尊卑,大家紛紛在各自席前跽坐。
女官代表著賢妃,說話的聲口自然不同。頌讚了皇帝恩德,又談些先代賢婦良女,漸漸引入正題。
鳳儀宮這些人規矩禮儀上都不含糊,同一個姿勢保持一整日也不在話下。其他宮的,平日裡或許就沒這麼嚴格了,跽坐了半日,就有些微微晃動的,更不用說那些年輕的嬪禦們,多是如今受寵的,一向嬌貴,哪裡吃得了這苦,甚或皺眉切齒起來。
阮才人倒沒表現得太不滿,隻有些無聊地左右打量著,轉了一圈,發現了寶珠,見她一副從容自若的模樣,索性將她從上到下地來回端詳。
寶珠自是感覺到了有道目光衝著自己來的,卻佯裝未覺,依舊注視著尚儀女官,隻是心裡開始琢磨,等講學結束後,如何避開此人將字箋塞給善善。
待到講課畢,已接近中午。寶珠慢吞吞地起身,一來是雙腿確實有些酸麻,二來則是找尋善善的蹤影——不湊巧,善善是主子裡頭排位最末的,在前一排最西頭;寶珠是宮人裡頭一個,在後一排最東頭。
好在善善也正東張西望,一時瞧了過來,頓時眼睛發亮,衝寶珠招了招手,二人都隨著眾人往門口走。
出了猗蘭所,善善便走不動了,寶珠順勢上前去攙扶她,將手心裡疊成方勝樣式、攥了多時的字箋交到她手裡。
善善對她笑一笑,謝她支撐自己一把,隨口問:“皇後娘娘鳳體安康?”
寶珠道:“前兩日冷暖不定,略有些欠安,如今已經好了。”想來善善已經多少聽說過那件事了,卻不知她到底清楚幾分內情,她旁邊又還有個小宮人跟著,寶珠更不方便多說什麼。
正在這時,善善悄悄捏了一下寶珠扶著她的手臂,寶珠這才稍稍放下心來:至少善善不會等閒視之。到了二人分彆的路口,向善善蹲禮道彆。
善善望著她遠去的背影,默然歎了口氣:她再不曉世事,也明白親蠶禮這樣的活動,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由妃嬪代行的。何況乾娘秦姑姑養好傷後留在她身邊照顧,聽乾娘說,鳳儀宮的首領太監仿佛犯了事兒,叫擼下去了。
她捏了捏手裡的字箋:自己和鳳儀宮,未必一榮俱榮,但定是一損俱損。
唯一可猶疑的,秦奉儀自嘲一笑,不過是她有沒有機會,說求見就能見著太子,儘早把消息帶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