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婕妤連忙道:“並不敢稱通曉,僅僅略有涉獵罷了。以修身養性為旨,或有頓悟,說出去終究貽笑大方。”
皇帝目光中有讚許之色:“皇後說話不中聽,有一點卻很對——你若是男兒,蟾宮折桂又有何不可?”
蘇婕妤不由得展顏而笑:她固然知曉這不過是戲語,但又著實是能令她歡喜的戲語。
兩人對坐下來,就從皇帝手裡這一本《說林》談起,不拘於荀韓,孔孟、老莊、大小李杜、樵歌台閣…左右是閨房私言,暢所欲言又何妨?
談到掌燈還不儘興,抵不過眼餳口澀,須得用些湯點,又隨意歇了一夜。
蘇婕妤進宮以來,還沒有過晏起的經曆,再睜眼一瞧天光大亮,倍覺赧然,欠身看了一圈,屋中一個人也沒有。
皇帝從書房踱過來,身上還是一襲中衣,一雙鳳眼卻瀲灩生輝:“朕給你選了一章書,權作考題,等你得了空,寫篇文章來,要是寫得好,朕有大獎賞!”
蘇婕妤握著嘴直笑,一麵起身來,取過大衣裳給他披上:“怎麼樣算好呢?陛下可不能拿那些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的秀才舉人做標準,妾如何能及?”
皇帝說“自然不會”,又道:“如今在年裡,便罷了。等過了十五,朕請陳太傅來敘敘舊,請教些破題、承題、起講的關竅,你若想學,隻管在簾子後麵坐著聽就是了。”
蘇婕妤聽著一愣,微蹙著眉笑道:“科考取士是大事,妾怎敢當作解悶的兒戲?”
皇帝笑著作罷了,轉而又說起了彆的:“多虧你謹慎。不過,考還是要考的,你填一闋詞,朕午後將笛子帶來譜曲如何?”
蘇婕妤欣然應允,依依不舍地送了他離去,便坐下來開始鋪紙研墨。
過了些日子,行宮中果然時有笛音響起,或婉轉或悠揚,或激昂或低沉,不一而足。
“這蘇婕妤是個好的。”儀貞因受不了馮嬤嬤她們義憤填膺的念叨,索性跑來叨擾沐貴妃:“填詞譜曲出來,知道大家同聽同樂,不像那安婕妤小氣。”
安婕妤會跳胡旋舞,可如今與臭漢臟唐不一樣了,歌舞娛人是不入流的行當,換作有身份的男女時,必得關起門來自娛自樂。
惜乎宮裡頭沒有真正的秘辛。身邊的宮人內侍站班時一點兒動靜也不發出,活像是沒有眼睛沒有耳朵的桌子椅子一樣,常叫受伺候的主子們忽略。但實際上,他們當然有眼睛有耳朵。
儀貞悄悄瞥了一旁剝橘子的芝芝一眼,不敢斷定自己之前吐了皇帝一身的流言,能否瞞過這位瓊芳齋百曉生。
沐昭昭卻正不無詫異地盯著她,不知該說她吃醋都吃不到關鍵上,還是弄錯了評鑒的對象:“這是陛下的笛音。”
“啊…嗬嗬。”儀貞慌忙找補:“那,有日子沒耳福聽陛下吹奏了,真是…”
話到此處,二人都有些意興闌珊——為何不吹笛?為了緬懷亡者。
儀貞在師從陳嬤嬤時,自然學過如何鑒賞音律,以至弦外之情、曲外之意,但仍可一言以蔽之:李鴻這個人,她琢磨不透。
此時他親力親為,與那四位婕妤周旋,她樂得躲懶。
她唯一好奇的是:這些假意恣睢,能夠讓他也忙裡偷閒、暫緩一口氣嗎?
儀貞輕輕歎息一聲,合計著等過了這陣風頭,覷空請陛下來詠絮閣聽聽戲吧!沐貴妃若能賞臉就更好不過了,也算她這個拈酸皇後的分內之事。
至於二哥哥的婚事,初六那日旨意便從司禮監發出去了,由不得她再往裡攪和。
其實憑著良心說,娶一位金枝玉葉進門,於男家而言有利無害,二哥哥實在與那位郡君不相投的話,好生將人養在家中就是了。
男子成家與立業差不多,一時選錯了,興許虛耗好些年頭,但猶有幡然醒悟的餘地;女子卻不能,一朝出嫁,竟要定一世的榮辱。
她不過替那位二嫂嫂惋惜而已。
沐昭昭緘默一時,見儀貞同樣不語,手裡橘子倒剝出一張完完整整的橘絡來,珍珠衫兒似的,偶然間生出的幾分惺惺相惜之感及時刹住了,一同咽下去的,還有另外一樁流言:
據說彤史女官那兒,同樣沒有蘇婕妤的進幸記錄。
這消息不論真假,既有芝芝傳到了自己耳中,那麼必然有人會傳到王遙耳中。沐昭昭猜不到,皇帝會如何應對。
屆時若用得上這位皇後娘娘,她自然就知道了。自己很不該多嘴一句,難道能當作什麼安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