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裡無所事事,日子漫長得不像樣,好容易到了二月二春耕節,雨水也多了,草木也綠了,湯泉行宮瞧著便沒有冬日裡可喜了。
皇帝在王遙麵前提過兩回,該準備回鑾的事宜了。然則王掌印著實分"身乏術——今年開春闈,初九日便是頭一場,各地來的考生鹹集京畿,保不齊魚龍混雜的,倘或在這時候回宮,反倒怕有個什麼閃失。
大局為重,如此隻得作罷。
儀貞私下向幾位嬤嬤念叨:“原還想仿照從前,辦一辦飲春宴呢!而今看來是趕不及了。”
這話說得她自己心驚:意圖利用幾位嬤嬤向王遙遞話是一重,意圖利用趙娘娘當年的情分又是一重。
何為近朱者赤,她真是越來越不負皇帝的教導了。
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輕易起不得,第二天,皇帝就來了。
噫!前些日打著沐貴妃的旗號都沒能把他請來呢,真是稀客。
儀貞新得了一支玉笛,正是愛不釋手的時候,每日都要拿在手中把玩一陣,此刻叫皇帝瞧見,不由得微愣。
“慧慧快去倒茶。”前些天從皇帝那兒討來的好茶如今隻剩瓶底一點兒了,恰夠沏上一壺。
醇茶最該配果子。儀貞將玉笛收起來,洗了手,便接過宮人提來的攢盒,親捧到皇帝麵前高幾上。
皇帝又瞥了那支笛子一眼,忍不住說:“玉笛用於賞玩還罷,真要吹奏的話,音窄了些。”
儀貞正捏了一顆芝麻象眼要往嘴裡送,聞言欣然受教,點著頭又問:“陛下的笛子是什麼做的呢?那個聽起來好,遼闊的也吹得,婉約的也吹得。”
“笛子麼,終歸是竹製的最佳。”皇帝略將她打量一二:“先利其器是對的,不過究竟意境如何,吹笛人的功底更要緊…”
儀貞聞弦歌而知雅意,立馬吹捧道:“陛下的造詣、胸襟豈是凡俗之輩能望其項背的?我不貪進,無非自娛自樂而已,若能學得陛下一二分皮毛,就是大造化了。”
怪道她忽然想起了學吹笛,是要他教她嗎?皇帝的神情有些微的不自然——這要求提的不是時候,不知要等到何時……
竟全沒想過斷然拒絕。
他皺了皺眉,說:“隨你吧。你既然閒著無事,不妨與幾位婕妤作伴,彆總去擾著貴妃。”
說著抬起右手來,將左邊的袖口捋了捋,方才端起幾上的茶杯,慢飲了一口。
這動作由他做起來,不僅自然,且非常嫻雅優美,儀貞欣賞了片刻,隨後才琢磨起來,他又打算做什麼。
她勉強笑了笑,故作善解人意道:“幾位婕妤新入宮,伴駕的時候多,難得閒下來,我怎好去討嫌?或者陛下給個明示,往後您要見哪位,我就去其他三人那兒。”
這是打聽起他的試探結果來了。皇帝目光微沉,想起蘇婕妤無人時偷偷透給他的話。
四個女人進宮不止是王遙許諾給她們家族的榮耀,她們身上還擔負著一項重任:承寵有孕,誕下儲君——不論手段。
原來做個傀儡皇帝還不是天底下最屈辱的事兒,他們要他做配種的牲畜。
這種難以啟齒的事情,謝儀貞不必知道。
皇帝將茶杯輕輕抵在唇邊,垂下眼皮細嗅這香霧,以此掩蓋必定猙獰的眸色。
餘光卻瞧見幾上的攢盒忽然悄悄轉動起來。原來大圓盒中果點樣式繁多,攏共有十來種,每一樣的數目便不算多了。儀貞不留神將那芝麻象眼吃了快一半,頗覺不好意思,自以為趁著皇帝不覺,將攢盒調了方向。
皇帝掃了一眼自己麵前滿滿當當的玫瑰搽穰卷子,簡直氣笑了。
他無法明白,這些年在宮裡枕戈以待,並不能將她磋磨成另一種模樣。
缺心少肺,真是她的護身符。
也好。他不禁喟歎一聲,可依舊覺得有哪裡不對。
又重新審視了一回攢盒,他撩起眼皮,目光如炬地投向那張渾然不覺的臉:“朕似乎記得,你說你吃了芝麻要起疹子。”
什麼時候?她說過這話?儀貞腦子轉得飛快,眼珠兒卻動也不敢動——真想不起來了,該怎麼描補呢?
“皇後真是貴人多忘事啊。”皇帝似笑非笑的,心說就她這撒謊的水準,該慶幸識時務得早,沒有一直跟他擰著來。
樁樁件件,好歹有他記著。
“豈敢豈敢。”圓不回來了,索性裝傻充愣吧!儀貞迎上皇帝的眼光:“陛下還沒告訴我,今兒打算駕幸哪兒呀?”
哼。皇帝抿了抿唇,笑意淡下來:“朕去瞧瞧武婕妤。”
蘇婕妤的話也不可全信,不過依著次序,他該去武婕妤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