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噠噠,走上石橋,穿過零花河,越過花燈漸上的染墨街,沿途市列珠璣,戶盈羅綺,與城外鄉下完全是另外一番天地。
裴宛的馬停在了一個小巷口,小樓燈影幢幢,粉牆下歪脖柳張牙舞爪。
那樓上住著個同這街市一樣鮮活熱鬨的人,也是泱泱民生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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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路宅。
路金麒頭晌去了商會一趟,晚上滿腹心事的回來了,去書房,罕見的兩位高堂都在等他。
“外頭可怎麼說?”路岐山急不可耐:“可見著二殿下了?”
太太劉氏也惶惶的看過來。
金麒先讓二老稍安,才開口道:“商會裡匆匆見了一麵,他忙的很,隻說了幾句話,我聽他話音,那意思陛下還是要采選禦女,叫底下人都預備著。我瞧眼下這形勢,即便陛下他老人家不選,就是薛大人那個上供的勁兒,也要巴巴的趕著往上送。”
劉氏聽了,委頓在坐,一把捂住臉,十分悲戚。
路岐山“嘶”了一聲:“這……這!百年未聞!我聽城防營老李說宮裡漏出消息,若有人家肯花一萬兩銀子,就能免去一個女孩的采選戶籍,我兩個丫頭,兩萬兩,出得起!”
劉氏在一旁忙不迭點頭。
金麒捏了捏疲累的額頭:“要真是這樣,單老四就不會連夜把他姑娘送去淮州老家避難了。”
竹四也是出了名的疼閨女,路岐山狠嘬了兩下牙花子,沉默不語。
劉氏攥緊了手帕子,道:“麒哥兒,全家就指望你了,你可得想個法子,不若再往二殿下那處再疏通疏通,咱們家一年也替他賺千八萬兩的銀子,從不開口求他,就這一回,能不能圓融一下?不管費多少銀子,咱們也舍得的。”
那位哪裡是個說疏通就疏通的主兒呢,且路家每年上供的這點孝敬銀子,在貴胄公卿眼裡,不過就是個湊手的錢罷了!但這些彎彎繞都跟太太說不著,路金麒忙下保證:“太太放心,兩個妹妹,我一個都不會白辜負。”
路岐山噯了一聲,忽然想出個注意:“我有一方兒,可免除眼前這憂患。”
說完,故意一停,太太著急:“如今什麼時候了,老爺彆賣關子,快說!”
路老爹一笑:“這法子很簡單,你們都急糊塗了,忘啦——抓緊相看人,給姊妹倆議了親事,這有了婚配,朝廷總不好罔顧禮法來搶人!”
路金麒皺眉,以為大大的不妥:“這不是‘拉郎配’麽!”
路老爹哼了一聲:“你現在不著急,遲了,擎等著配也配不上!”
他這話一說完,劉氏和金麒臉上都不好看。
劉氏抹了把眼淚,衝路老爹哭訴道:“當初我跟你說好了的,蝶姐兒在我身邊多留兩年,怎麼的,老姑娘不值錢麽?再說了,議親哪裡有那麼好容易的,像你似的,上下兩嘴皮一碰,就相著合適的人了?正經人家,哪裡不是花一兩年準備的!”
金麒也說:“喆喆還小呢,憨憨的,什麼事都不懂,哪能去相親?況且這麼著急,又能相到什麼好的?”
劉氏在旁一麵抹淚一麵說是。
路岐山發愁:“嗐,偏你們婆婆媽媽的,彆誤了她們!”
這事議到這裡,就算是無解,商議麒哥兒緊盯著商會那邊的消息,看彆家怎麼料理,路老爹自己也跑門路打探。
劉氏呢,雖嘴上說著舍不得,背地裡卻也打發陪房媳婦,把親族友人家適齡的公子哥兒們消息都打探一番,替兩個姑娘留意。
……
燈下,路金喆正在給一個薛蠻子鳳冠上的金喜鵲掐絲,金線鋪了滿桌子,手上動作不停,小燕兒在一旁給她遞剪子。
大街上不知道誰掐了一聲口哨,小燕兒正要起身去關窗,最近天熱,原本釘死的窗戶又拆開了。
路金喆卻倏地停下手,站起來跑到窗邊。
八月十七的月亮,依舊很滿,掛在天邊如銀盤。
月亮照著地上人的影兒,拉的長長的,那雙清俊的眼睛,也同月亮一樣,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