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金喆衝裴宛搖了搖手,掩飾性的左右看了看,比劃了個“上來”的手勢。
裴宛在樓下,粉牆外,極誇張的擺擺手,那意思該是不上去了。
路金喆仿佛沒看見似的,一個勁兒衝他招手。
裴宛抿唇,使出輕功步子,踩著柳樹枝丫,身子一蕩,攀上牆簷。
裴宛沒有進閨房,反倒是在牆頭上撿了個地方坐下,正對著金喆。
這麼吹著風,有點冷,路金喆回頭說了句什麼,她的丫鬟小燕兒不情不願的遞過來一件披風,裴宛仔細瞧,正是上回他穿過的那件。
小燕兒服侍金喆穿好披風,退下去幾步,就在落地罩旁邊的窗簾前坐著,大有一副監工的模樣。
金喆也不理會她,坐在窗前的美人靠上,和裴宛正對著臉。
“你做什麼來?”
裴宛向來坦誠直率的眼神難得飄了一下,其實他自己也沒琢磨明白,怎麼忽巴拉就走進了這個巷子,反正一抬頭,人已經在歪脖柳底下了。
“你怎麼知道是我呢?”
他不回答問題,金喆也就彆過頭,一樣裝沒聽見。
怎麼知道?就好像給妞妞吹口哨的那個人不是你似的!
半晌,金喆忽然想起一件事,忙背著身從頸上解下一個紅繩,遙遙探出手:“夠得著麽?接著。”
裴宛極力伸出手,接過來,繩子還帶著對方的體溫,燙的仿佛讓人抓不住。
他伸出手,就著屋裡漏出的燈光細細打量。
紅繩上掛著一枚極漂亮的壓勝錢[注],海晏河清的製式,兩麵都篆著文,一麵寫著大字:“徽柔懿恭,懷保小民”[注②],一麵寫著小字:“敬德十四年敕造”。
他看著這枚壓勝錢,有點摸不著頭緒:“這是內造壓勝錢,一般都是吉年才會造,數量少得很,民間難得一見。敬德十四年,是……”
裴宛一刹那明了:“是我被敕封為太子的那一年,我記得當時鑄錢司隻造了一百多枚壓勝錢祈福,一出爐就被宗室搶沒了,連我都沒見過這錢的樣子,沒想到你竟然有一枚。”
“麒哥兒輾轉換來的,”金喆很是自得,道:“你上回不是問我,怎麼光憑一個名字就能知道你是誰麽?”
裴宛不說話,那神情分明是叫她彆賣關子。
路金喆帶著一股子不乾心的忿忿:“尋常老百姓哪裡會記得太子的名諱,還不是因為我名字裡原本也有一個宛字。偏敬德十四年,您老登了皇榜,叫天下人都得避您的諱!我呀,打那時候起就改名叫‘路金喆’了。我哥哥說,這枚壓勝錢是你發的,買走我一個名。”
裴宛把這枚壓勝錢握在手上摩挲,心裡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情味來,十三年頭一遭,嘴巴卻不饒人:“唷,你也是好打發,這麼個不能花的大錢就把你哄騙了?”
路金喆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我那是想著你也叫宛宛,算了!讓給你了!”
裴宛煞有介事的點點頭:“我謝謝你……那你以前叫路金宛唄?”
路金宛唄!金碗唄!唄誰呢?
路金喆手裡沒趁手的東西打他,又夠不著,急的把手腕上金釧擼下來,一把擲過去!
沒打著他,裴宛倒勾著手,堪堪勾住金釧子。
路金喆下巴一仰,伸出手來:“給我。”
裴宛瞧了瞧這牆簷和小窗的距離,他要接個東西,夠夠手的事兒,可要想讓她能接住什麼,不太容易。
路金喆隻見裴宛從牆簷上站起來,膝不打彎的往下倒,唬了一跳:“嗐!”
誰想這人好像風箏似的,輕飄飄落到她窗前,靠一隻手撐在美人靠欄杆上,整個人橫著掛在牆簷和小窗之間。
這得多有力氣?從前她可小瞧了他!
裴宛把金釧還給金喆,金喆一骨碌就把它戴在手上:“你快回牆上去,不怕崴折了腳。”
裴宛單手撐在繡樓窗扉欄杆上,哼了一聲:“還說呢,你們家牆根底下誰埋的瓦礫?上回真教我崴了腳。”
金喆抿唇笑:“活該,才不告訴你!”
裴宛也不在意,他把那枚壓勝錢提著還給路金喆,動作大了些,手上失了力,眼瞅著就要摔下去,路金喆一把連他脖子帶手臂,死死撈住。
肉貼著肉,呼吸挨著呼吸,兩個人瞪著眼睛瞧。
好半天,路金喆忽的笑了,她想起來第一次遇見這個人,也是她一把力氣使足了,撈住他脖子。
裴宛咽了咽嗓子,不知道怎的,原本無甚感覺的腸胃忽然湧起洶洶餓意,特彆想飽餐一頓。
他看著她的眼睛,又移開去,呐呐的,“……想不想喝魚湯?”
少年說話的熱氣撫著耳朵,弄得路金喆有點癢,偏頭一躲,下意識的說:“想。”
騰的一下,她整個人被淩空抱起,不知道裴宛如何施力的,一個打旋,等她回神時,他們已經從牆上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