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很久,殿上響起裴宛篤定的聲音:“老大人不必心有顧慮,隻管研製新方,我可以試藥。”
敬德皇帝看了氣定神閒的兒子一眼,轉而對白泓書說:“泓書,你有歲數了,可也彆老糊塗,先把藥方研製出來再說,至於藥怎麼吃,那不還有一幫太醫呢麽,這上頭不用早操心!”
白泓書之所以那麼說,就是為了得到皇帝這一句擔保,他當然不敢讓太子試藥,當下心裡大石落定,欣然道:“老臣遵旨!”
醫治心疾的新方一時半刻研製不出來,但太子殿下的食療單子總也是能當場開出來的,白泓書同侍童低低討論一陣,隻見那侍童皓腕輕起,執筆將新的膳食單一蹴而就。
白泓書看了看,確認無誤,呈給侍候在側的隆德海,隆德海轉呈給皇帝。
眾人又議了一陣病情,敬德皇帝才讓白老一行二人退下,獨留下了太子。
他此次召裴宛回來,一來是會診,二來,也是聽聽他當前差事辦得怎麼樣了。
*
此刻殿裡隻有他們父子以及近臣隆德海,裴宛從衣襟裡掏出一本奏折,這是他連夜寫的案情節略,將浣州當前局勢、通判劉長生貪汙、州牧薛乓澤受賄、浣州商會加耗之事一條一條寫了。
敬德皇帝仔細將那節略讀完,“啪”的扔在桌案上,怒道:“好呀,好呀,這可真的是朕的好州官!吃裡扒外,沆瀣一氣!”
裴宛猶嫌不夠亂似的,又從腰間摸出一件物什:“父皇,兒臣底下的人在藩軍裡查到了這個。”
一麵腰牌,正麵:敕造撫北軍;反麵:關防倌字。
敬德皇帝於政事上再疏懶,也對這腰牌熟悉的不得了,當下疑惑的看向小兒子。
“八月十五那一晚,兒臣也在宮中,混入在護軍裡。發現這行宮中的戍衛,有緹騎、有藩軍、有浣州城防和皂吏,才多大一點兒的行宮,就攪和著四股人,布防上有諸多轄製,處處都有漏洞,而且兒臣發現,行宮裡已經混入了第五股人。”
敬德皇帝擰眉:“撫北倌軍?”
裴宛點點頭:“是的,所以兒臣鬥膽,懇請父皇重編日新園戍衛,即便緹騎是咱們的人,也該肅清徹查一番。”
他見父皇麵上不動聲色的“唔”了一聲,知道他是聽進去了,又道:“這事兒不宜張揚,您交給隆叔一個人去辦最好不過。”
敬德皇帝頗為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的道:“你是查到了什麼?”
他的太子一向知禮,從不乾涉他的政見的。
裴宛笑了笑,搖搖頭:“現下證據不足,兒臣不敢擅自論誰的罪,還請父皇再給兒臣些時日,定查證分明。”
敬德皇帝沒吱聲,又把那本節略拿在手裡翻看,沉默。
“外頭都傳朕是個荒淫無度的皇帝?”半晌,禦座上的敬德皇帝才開口。
裴宛欲言又止。
敬德皇帝怒道:“你照實說!甭替誰遮掩!”
年輕的儲君麵對暴怒的帝王,並不畏懼,反而鎮定自若,十分謙和,“父皇德行昭彰,澤被萬世,民間多有美譽。至於那點子話,都是有心之人的惑亂之語,父皇切不可放在心上。”
敬德皇帝支頤,看著眼前不卑不亢的小兒子,這是他的嫡子,又是帝國的儲君,大臣們這麼奉承他的?未來的中興之主……
敬德皇帝壓下心裡的百般滋味,和緩的笑道:“你剛到此間也不過一旬,能交出這份節略已經是好的了,緊著去辦案罷,不過有一條,你且記著,凡有惑亂犯上者,無論出身,一律嚴懲不貸!”
“兒臣明白!”
“唔,長遠不見,三哥兒好似長高了些。”
議完正經事,敬德皇帝聊起家常來,同隆德海笑道:“先剛那小童,是泓書的衣缽,他嫡親的孫女兒,我們三哥兒打量她好幾眼?”又問裴宛:“怎麼的,你同她相識?”
裴宛搖搖頭,他連那位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呢。
浣州官場探查這麼深,認識一兩個貴女,不是情理之中嘛,敬德皇帝見他確實一臉毫無動容,猶不信,轉眼一瞧隆德海,卻見他擠眉弄眼似有話說,忙肅容瞪了他一眼:“你眼睛裡長虱子了?”
隆德海哈著腰,提醒道:“陛下,浣州薛乓澤之女求覲見,已經在偏殿裡跪了大半個時辰了。”
“唔,倒是把她忘了……薛乓澤之女,怎麼忽巴拉來覲見?”
隆德海小心翼翼回道:“她是為采選秀女一事覲見的,因無詔令,原是在宮門上被攔住了,是二殿下放了她們進來。”
敬德皇帝眼瞧著臉色沉了下來。
隆德海一貫是皇帝肚裡的蟲兒,自然知道薛氏女此番舉措大大犯了忌諱。
裴宛從旁道:“選女?這等子虛烏有的事怎可當正經條陳來覲見?父皇日理萬機,豈有閒暇,不若攆出去!”
然而敬德皇帝卻歎了口氣,緩和了情緒:“罷了罷了,她一個女孩兒家,能來行宮麵聖想必是鼓起一番勇氣,朕先聽聽她有什麼話說罷……家裡人陪著來的?”
隆德海忙道:“回陛下,並無家人陪同,卻有一個平民小丫頭陪著——”
裴宛挺直背脊,看了隆德海一眼。
隆德海話頭打了個岔:“城西‘南北雜貨鋪’掌櫃膝下庶女,大名叫路金喆,年十三,並無覲見事由,純粹是陪同薛氏女進宮而已——陛下見見?”
聽到這話,敬德皇帝哼了哼:“一個毛丫頭,見什麼見?嫌朕不忙呢,沒有正經事就打發走。唔,朕乏了,三哥兒跪安罷,老隆,著薛氏女覲見!”
……
一輪紅日映在日新園殿前,路金喆心下茫茫的跟著小太監身後,沿著來時路出宮。
巨大的宮門在她身後闔上時,她還懵圈呢,“我這就出來了?”
裴宛先她一步出來,早等在外頭,聞言哼了哼:“飯也吃了,還想賴一宿不成?”
路金喆拍拍胸口,有驚無險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