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賊!你在妖言惑眾!”
白辭抬高袖子,他青色的衣衫在風裡翻飛,淺淺一笑:“我是否妖言惑眾,這頭頂上的太陽知道,宮外的老百姓知道,甚至你禦前的軍卒們,也知道!”
“來人,給朕殺!殺得他們片甲不留!”
*
裴甯在馬上,挽起長弓,箭一直扣著,怎奈白辭後腦勺就跟長眼睛似的,一直在踱步,稍有不慎,便能擊中他身後的皇帝。
路金喆趁亂溜下馬,她人小,穿的宮眷不像宮眷,兵不像兵,因此倒也果真繞過僵持著的緹騎,隔著叛軍,用力喊了一句:“白辭哥哥!”
白辭一晃神,這聲音前兩日才聽過耳的,很是熟悉……
他駐足回頭,卻見路金喆那妹子站在包圍圈外,風馬牛不相及,她怎麼——
裴甯手一鬆,長箭錚地一聲離弦而去。
青年後顱冒出汩汩血跡,緩緩倒地,一片色彩迤邐的晚霞是他眼中最後的倒影。
……
眾人誰都想不到,統領一方直攻入禦前的叛軍匪首就這麼一命嗚呼,亂戰一觸即發,一名白辭死士抽出腰間長劍,撲向路金喆!
路金喆那一嗓子喊完,自己也傻了,呆呆愣著看著那劍直直刺來,嗚呼哀哉,今兒小命休矣!
誰想,忽的斜裡當空飛來一箭,那死士應聲倒地。
裴宛放下弓,大喝:“賊首已伏誅,眾將士聽令——其餘賊黨,一個不留,殺無赦!”
“殺!”
“殺!”
白辭一死,叛軍霎時如蟻潰堤,緹騎撫北軍飛鳶騎三方軍士齊齊下場,鐵蹄長矛攪在一起,不足一刻鐘便將戰場打掃乾淨!
那邊殺得乾淨利落,這邊廂路金喆卻是實打實的抱頭鼠竄,正當她幾乎要退到飛鳶騎這邊時,屍體堆裡忽然伸出一隻手,那手力氣極大,將她拖曳倒地,另一隻手攥著箭矢就要往她心口紮去!
她一個女孩兒家,哪裡是叛軍的對手,雖然那人已經奄奄一息,但似乎要趁著回光返照之際,將餘生力氣儘數用在箭矢上——
“汪汪汪!”
一隻白毛翻飛的大狗忽然從禦前疾步奔過來,眨眼之間便到了眼前,隻見那熊似的大狗張開血盆狗嘴,一口咬住叛軍手腕,路金喆借此掙脫出來!
“妞妞!”
那叛軍被狗嘴咬著,嘶叫了兩聲,一使勁兒將箭矢紮在妞妞前腿上!
“妞妞!!!”
妞妞負傷,仍不撒嘴,路金喆當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從旁撈過一柄長刀,使出打金時候的力氣,猛地揮下去!
血濺了一大襟,熱熱的,腥腥的。
路金喆睜開眼,那人瞪目,好似死得極不甘願。
這時,趕來的柳兒也到了,一把撈過她,一把拖著妞妞,將他們徹底帶離這個戰圈。
*
大鐘被柳兒掀開,薛蠻子白果兒周嗣音從裡頭跑出來,路金喆慌亂中一眼看見白果兒:“快,救救它!”
白果兒一愣,來不及問金喆你如何在這裡,便隻見那條被敬德皇帝呼喚為“將軍”的禦犬此刻正伏在金喆懷裡發著抖,前腿上紮著一柄箭矢。
“彆慌,是箭簇傷,我帶著藥!”
白果兒檢查了狗狗的傷口,確認箭簇無毒,慌忙地問:“我要拔箭了,它咬不咬人?”
金喆蓋著妞妞眼睛:“它不咬人呢!拔!”
拔了箭,裹上傷藥,妞妞耷拉著耳朵,仔細聽聽,還哼哼著。
今天你又救了我!
路金喆摟著狗頭,嗚嗚咽咽的哭著,她哭也是哭剛才那一聲喊,簡直是地獄裡走了一遭!還哭這回可算是立了大功了罷,皇帝陛下饒不饒我父兄?
前方敬德皇帝取得大勝,所有叛軍餘孽,除了原有官職的藩軍頭目當場羈押外,其餘從眾全部斬首。
……
敬德二十年九月初七,白辭發動的這場宮變,再也不像前一次二皇子裴宣謀逆時那般輕描淡寫,後世的史書上清清楚楚記載著來龍去脈,史稱為“南苑宮變”,這亦是敬德一朝民生經濟從此一落千丈的轉折點。
正史上對白辭這個匪首隻有寥寥數筆,但在無數民間流傳的野史稗傳裡,他是個遊俠兒一樣的書生士子,因為不忍百姓飽受橫征暴斂,不忿皇帝奢靡無度,想要肅清吏治,才起兵揭竿而起。
……
經此一役,敬德皇帝在浣州簡直一天也呆不下去,倉促修整過後即刻拔營回鑾,太子也不用微服了,特敕令隨扈同行。
這麼著,連同裴宣“宣黨”、白辭叛軍餘孽,以及兩起案子一概涉案人,全部羈押回京待審。
……
*
路金喆自從上次在行宮裡露了一嗓子,但因為因故傷了妞妞,也沒好意思去再找裴宛,當然也是知道他忙。
回到家裡,養了兩天,因為著實惦記父兄,每日裡都派小廝出門打聽消息,終於從皇榜上看到了告示。
羈押回京,路家上下都被這四個壓得喘不過氣。
老太太年邁,原想著還瞞一瞞,到底是沒瞞住,叫底下婆子說漏了嘴。
姊妹兩個私下切切商議,一向冷清的金蝶反而道:“不然,喆喆,我們就跟著龍舟一並去京師?”
去京師?
她抬頭看向姐姐。
金蝶蹙眉,撫著她的手:“我知道這是個不小的決定,可是不然該怎麼辦?父兄的案子官府至今諱莫如深,恐怕不是立時能斷得了的,若是一年半載的斷不下案來,他們在京師也沒個家裡人照應,可怎麼著呢?”
金喆連連點頭:“正是這樣說呢,要是咱們跟著同去,也不過是折損些錢財罷了,不僅可以隨時照應他們,萬一尋到門路疏通,讓他們在裡頭少吃些苦頭,也是好的!”
姊妹兩個商議定了,去找太太拿主意。
太太反而猶疑,“蝶姐兒你也去?你從未出過遠門的。”
金蝶:“太太,兄長不在家,我就是嫡長女,我做主去,自然是沒錯的。喆喆也跟我同去,我們帶著丫鬟小廝,再帶兩個老成的婆子,也儘夠了。”
劉氏經女兒一番遊說,也有點意動。
再報給老太太,老太太拐杖杵在地上,“不成,她們兩個女孩兒家,怎麼獨去?我老婆子不成事,不必說,也不必你們多餘人照顧,太太你跟著她們去!”
就這麼著,一家人連夜商議,終於在老太太不容反抗的拐杖打壓下,太太劉氏攜帶著奴仆,同兩個女兒一同前往京師。
……
大船搖櫓,向北而駛。
路金喆憑欄站在甲板上,河風吹散鬢角,她回首看向來處,那是她的故鄉,浣州。
————金碗良緣·上卷·浣州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