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冬時節的早晨,北風徘徊,太陽烏沉沉地藏在雲翳裡。
皇太子下早朝,鶴駕出了麒麟宮,降輿乘輦,鹵簿隨行,一路迤邐回到東宮。
輦車穩穩當當地行至明德宮門口,停下來,仍不見上頭有動靜。
導引侍衛小心翼翼抬起頭,輦上原本正闔著雙目的少年儲君“唔”了一聲抬起眼皮,似是有點不耐疲憊似的,抬手捏了捏額頭,並未用人扶,徑自下得輦來。
……
東宮明德宮是個四進深的宮院,前麵碧勤殿是經筵學習之所,後麵明德宮正殿是太子以及屬官處理政事要務之地,東西都有配殿梢間,再往後則是外人止步的寢宮後殿。
裴宛從七歲時受敕封起,就住在這裡。
廡廊底下,高大的青年迎著日光佇立,一雙貓眼在斑駁的光影裡似是瞧不甚清。
“傷好了?”
“得主子庇佑,傷全好了。”
裴宛唇邊噙著笑意,上下打量穿著簇新官服的青年,早前鴻臚寺那邊就過來請示,他亦有意擢升,現如今檀瀧已經是東宮裡一名少詹士。
他拍拍青年的臂膀:“好,南下一回,曆練了!”
主仆倆正說著話,宮門口小太監飛奔過來,遞過來一摞請安牌子。
是三法司的幾位大人,這幾乎是最近東宮裡每日例行的會見,裴宛沒多說什麼話,點了下頭,那小太監便飛奔著又跑走了。
……
一直到後晌,議事才歇,小太監蝦著腰將幾位大人送出去。
而暖閣裡,裴宛正捧著一卷卷宗翻看,大約是已經沒外人的關係,他不再遮掩病氣,不時輕咳幾聲。
檀瀧便從隨侍的醫正那裡找出近日的處方箋,見都是往常的醫囑,用藥也是如舊,隻是劑量多了些許。
可仍舊是不見好哇?他碗大的傷都養回來了,殿下這……
檀瀧不禁道:“主子,不若就叫浣州那位致仕的老太醫上京來,從前是不知道有他,如今……”
裴宛擺擺手,“瞧過了,沒什麼新方,不過就是藥膳調理而已,吃得人渾身膩味。罷了,不提,白潭被押解回京,季岩預備這兩日就提審他,回頭你也跟著去。”
白潭就是詩社裡那位白老,當初把他的詩稿批做“狗屁不通”,檀瀧一想到那位老爺子,就心裡不住喟歎。
“是!”檀瀧應了一聲,又想起來一件事,“那坊間關於浣州白家的傳言……”
裴宛臉上沒有多餘的神色:“緊著查就是了,若果真是前朝遺脈,先密報與我。”
不一會兒,柳兒也從外頭回來了,她恢複一身侍衛行頭,英姿颯爽不凡,一進來先向裴宛行禮,然後朝檀瀧挑挑眉毛,那意思不言而喻,是要他請喝酒。
裴宛沒看見他們倆擠眉弄眼似的,問柳兒:“怎麼這麼快回京?差事辦得如何?”
浣州宮變後,他為回鑾一事忙得分|身乏術,臨行時吩咐柳兒並兩個啞者暗中照看路金喆,如今他見柳兒回京,不由有此一問。
柳兒忙道:“回稟殿下,臣一直沒忘您的交待,隻是路姑娘日前隨著主母上京來了,臣才回宮複命的!”
她來京師了?
裴宛怔了怔,北上兩千多裡地,她是怎麼走的?
不待他細問,柳兒便把路家近日的發生的事劈裡啪啦全說了,包括他們家人是如何幾次三番去城裡看告示,又是如何一路舟車勞頓上京來。
“她們一家人現在住哪兒?”
“東大街兆尹胡同,租了一個院子,她太太,姐姐,一同都住在那兒!”
檀瀧抬眸,看著柳兒。
裴宛垂頭思忖了一會兒,忽然道:“檀瀧,你去把路金麒的卷宗找一份來。”
他又想起了什麼,交代柳兒一句,柳兒聽了領命離去。
*
管家這幾日一直忙著出門,能使的門路都使了,除了證明三法司是塊撬不開一絲縫兒的鐵板外,沒什麼收貨。
但是進皇城的法子,管家卻找到了。
太太劉氏也曾多次有意無意問過金喆,那日她救回來的兩名年輕男子是何身份,緣何當初說想救老爺和大哥兒全靠他們。
金喆也有想過和盤托出,但終究是怕惹來無端是非,找了個“京中武官”的理由搪塞過去,但心裡的希冀卻不曾少過。
……
管家買通了往皇城裡送水車的民戶,那民戶每日裡都從寶源門進城送水,他小兒子的身形與路金喆相仿,用他的腰牌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