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金喆收回了餘光,正好她們的餅上來了,趕緊挾起來吃。
謝娘子旁若無人,抬頭看了一眼那小公子,忽然低聲道:“是個女孩,姑娘家。”
金喆訝異,仔細一瞧,那小公子正好從窗外走過,仔細打量其眉眼步態,果然是佯裝扮作男子的女子。
“是不是得提醒她一下?那倆人明顯是忽悠人的。”
皇宮豈是那麼容易疏通關係的?彆說皇宮,尋常老百姓連皇城都入不得呢!
“且慢,我剛想起來了,那金飾上的鵠紋圖樣是彌臘王氏步察那一支的家徽,老向導那本羊皮書裡有畫著,你還記得嚒?”
她這麼一說,路金喆想起來了,扈州時麒哥兒找的那位老向導有一本翻得破破爛爛的羊皮卷,上頭畫滿了北境各族各國的輿圖風物,算是地方誌一類的書卷罷,閒來無事她們也借來讀過。
步察家,是彌臘王氏中一個支脈,祖上曾經輝煌過,甚至家族裡還出過幾任彌臘國王,隻是近百年漸漸沒落了,聽說上一任家主還替國主向大雍獻降過。
謝娘子蹙眉:“落魄的貴族也是貴族,咱們貿然插手,總覺得不大好。”
也是,路金喆很快明白謝娘子的隱憂,聽那位姑娘聲口,是要進大雍皇宮裡找人,而她又是彌臘皇室的人——這世間萬物的事,隻要沾上一個“皇”字,就另當彆論了,稍有差池,就能禍及家人。
金喆思忖半天,也沒想出轉圜之法,隻好無奈唏噓幾句,暫且放下。
……
誰想,再次遇見這位彌臘步察家的小姑娘,就是在幾日後。
這兩天,麒哥兒沒那麼早出晚歸地忙了,並在天氣晴和的一日,早早讓她穿戴好,出門做客。
做客的地方是一座建在陡峭山勢上的府邸,與普通的彌臘泥土胚房子不同,它是由石頭築基建造的,院門好似城牆門,高聳厚重,牆上站著一排守衛,遠遠望去威勢赫赫。
麒哥兒來之前便同她細細介紹,這是彌臘王氏那契羅一支的家,家主是彌臘國一位親王,與其他略顯保守的彌臘王氏支脈不同,那契羅家這位親王為人開明,很得國都裡商賈們的喜歡。
“是前兒我同王爺偶然聊起家裡,才知道他府上也有一個同你一般大的姑娘,是老親王的嫡親孫女,叫什麼名我沒問。不過老親王說了,小郡主脾性外向,是個閒不住的主兒,每日裡淨琢磨著方兒要出府玩,這倒是同你一樣。”
金喆嗔怪哥哥一眼,哼了哼:“那哪能一樣呢,我是野性難馴,人家郡主是彌臘人,又不用守不出門的規矩,這般行事最正常不過了。”
“噯,哪裡,彌臘是大雍蜀國,彆人不論,他們貴族還是崇尚大雍禮儀的,官話也學得很有模樣。”
麒哥兒不免又囑咐一句:“你也甭怕,彌臘人性子都不壞,你依著本心同那小郡主相處就好,老王妃說她天天惦記著大雍,正好把你叫過去,你們互相解悶玩兒。”
好罷,路金喆自認今天出門就是陪人玩。
……
花園裡,葡萄老藤彎彎扭扭掛在架子上,上頭零星長著幾片綠葉。
剛見了人,路金喆頭上還帶著緯帽,那小郡主也叫老親王攆到花園陪客,臉上亦掛著麵紗。
那麵紗頗有彌臘風情,是丹色的,四周綴有串珠,有風來就擦擦地響。
忽的,那小郡主指著葡萄架道:“這是前兩日架上去的,再過些時日才會結果。”
路金喆也不知道該怎麼回,乾巴巴地說:“哦,我們浣州老家裡也種了一棵葡萄。”
“這樣說話好傻氣,不若摘了這玩意兒!”
小郡主隨手摘掉麵紗,露出一張白皙光潔的臉來,路金喆隨之也取下緯帽,捧在手上,一抬頭,卻愣了——
這小郡主鼻梁高挺,眼窩深邃,一雙琥珀貓眼仿佛舊人之麵……而且,她是當日爐餅鋪子裡那位貴族少女,側臉眉眼何其神似!
“您是不是前日在爐餅——”
“你們雍人皮膚都好細——”
“呃,您說,您說!”
小郡主卻蹙眉,忽的走近了一步:“什麼爐餅鋪子?我可不愛吃爐餅!”
路金喆卻鬆了口氣,這般說話更像了,拉起她的手,小聲道:“您要找的人,他是不是也有一雙貓眼?”
小郡主倏地攥緊她的手,幾乎驚呆了:“你,你到底是誰?”
我猜對了,隻是也太衝動了!路金喆心裡想著,搖搖頭:“我並不是誰,隻是認識他罷了,他是你哥哥?”
“嗯。”小郡主幾不可查地點點頭,握緊路金喆的手,“你沒有騙我,你見過他?他還好嚒?不,我該問你,他的名字是什麼?”
金喆理解小郡主的心情,悄聲道:“他叫檀瀧。”
小郡主眼裡閃著淚花,忍住哽咽:“你在哪兒見過他?”
金喆略一思量,回答:“在東宮太子殿下的身邊。”
“對!”小郡主跳起來,失聲低低喊道:“就是他,十三年前我父王替國主向大雍皇帝陛下獻降,同牛羊財帛一起的,還有他的長子——那會兒哥哥不過才七歲,我也才剛出生。”
小郡主說著說著又滴下兩行淚下,金喆勸了一會兒,兩人坐在葡萄架下,絮絮說著話。
“你叫我君辭罷,往後我叫你金喆?或者喆喆?我聽你哥這麼喊你。”
“都無礙的,其實上回我在爐餅鋪就想提醒您來著,大雍皇宮守衛森森,宮城之外還有皇城,彆說老百姓,就是一二般的官員都是無召不得入內,所以,並不是像那兩人所言,隻靠些錢財疏通,就能見到宮裡人的。隻是那會兒我還不知道您是誰,不敢貿然上前搭話。”
“我也隻是病急亂投醫罷了,先不忙說彆的,你給我形容形容我哥哥,他長什麼模樣?多高了?平日裡愛吃什麼?”
路金喆咽了咽嗓子,一臉為難:“郡……君辭,我與他真的不熟,不知道他愛吃什麼,不過他長得倒是很好看,會騎馬,有六尺那麼高,會功夫,會寫詩!”
路金喆冥思苦想有關檀瀧的一切,不過都是從她了解的裴宛舊事裡估摸的。
“不過,說起來,你怎麼認識我哥呢?他是東宮的人啊……”
君辭見金喆一臉難言,便笑道:“不過想來也是,你們大雍人才輩出,就拿你哥哥來說,不過是一介商賈,幾次三番來府上,沒想到祖父對他青眼有加,眼下他們正商量著要重建古雅榷場呢!這都沒落幾百年的玩意了。”
麒哥兒來彌臘竟然還存著這樣的籌謀?
路金喆不禁一怔,她比君辭想的深遠,重建古雅榷場一事絕不是麒哥兒個人的圖謀,必定是受了誰的囑托,她又想到了一路暢通無阻的戶部勘合,原來,喀拉爾山西脈的地毯不是路家重振家業的倚仗,這才是。
“怎麼,你不知道嚒?”君辭見金喆一臉恍惚,詫異。
金喆搖搖頭,笑道:“哥哥從未同我說這些行商坐賈的事兒。”
他應該是怕我想太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