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1 / 2)

金碗良緣 裴千羽 13924 字 2024-03-07

京師,盛夏六月。

才剛下過了雨,宮道上濕漉漉的。

一頂四人抬香色小轎輕悠悠抬過豐年宮的大門,順著麒麟宮廣場,往宮內勤政殿去了。沿途侍衛見著,無不收刀入鞘,目視恭送。

這是貴妃薛氏的轎輦,宮裡沒人不識。

麒麟宮是內廷,按說後宮的轎子是輕易不得入的,但自打上年起,陛下抱恙歇朝,不僅將批紅的權利撒手給貴妃,如今竟也把聽政的權利也允了出去。

他曾敕喻:除祭祖外,一應會見外國使臣來朝、宮中大典、春夏兩汛、建橋修路等事皆托付太子,而餘者如官員考績,田賦稅收,開科取士、秋決複議等一年中拉拉雜雜的事,皆由各部官員會同麒麟閣諸閣老商榷,凡有不決,悉聽貴妃。

最後這四個字,對一介宮妃來說,實在是莫大榮寵,以至浣州薛氏一脈,一時間在京師煊赫無匹。

……

錦帳重帷,隔著兩撥人。

頭一件議的便是今年的明經進士科,雍朝兩年一舉試,皆設在秋天,又稱桂榜秋闈。科考這樣的經國大事,皆有往年老例可循,禮部早早預備開來,閣老們商榷出一份總裁官名錄,遲遲未決人選,便拿給貴妃。

薛蠻子沉吟半晌,往名錄上勾了兩筆,輕輕道:“喬閣老乃當世大儒,素來秉節持重,又愛惜人才,不妨再辛苦一屆;上屆狀元柳翰林雖年輕,一手詩賦卻頗得年輕士子的喜歡,想來也堪當此任。就叫他們一老一少做這個總裁,各位大人如何如何?”

拋卻這份名錄背後那麼些彎彎繞,這二位的確是上上之選,萬全之策,閣老們也道貴妃灼見。

……

又議了點雜事,撫北軍請加二十萬兩銀子的軍費,兵部把周子衿的呈文轉給戶部,卻被戶部尚書直接駁回——這筆銀子給還是不給,閣老們議論紛紛:

“回稟貴妃娘娘,非也不是戶部不批銀,實在是部庫空虛得緊。不算冬天德州鬨雪災,單說今年開春,平青二州發桃花汛,賑濟災民是一宗,太子殿下又批了兩百萬兩,買糧種發到百姓手上,這是另一宗。還有五月節攏共給各路宗室王侯公爵發了兩千萬兩過節銀子,眼下各部又等著支俸銀祿米,部庫著實緊巴巴的,掏了掏底兒隻剩下五十萬兩,預備著夏汛治河,還有萬壽節使。”

“自打上年周將軍在戍北圈地,養馬練兵,又北征突襲塌它,朝廷一路也沒有短了他的糧草,三百多萬兩軍費,真金白銀不摻水的,不說比往年、比地方州府上的藩軍,就是大公主手底下的飛鳶騎,也沒這個犒賞法兒呢!”

“張閣老這麼說就有失偏頗,咱們大雍連年挨塌它人襲邊侵擾,北征實乃振奮民心、軍心之舉!臣以為朝廷應該全力支持才是!”

“北征振奮民心是不假,可周將軍縱容手下肆意屠殺草原上的無辜流民,也是真!民間早有洶洶流言……”

“是啊,北境都在傳,大雍出了個殺神將軍,戰場上不論婦孺,皆斬於槍下。如此有悖天理人道,恐將引大難臨國啊!”

“……”

薛蠻子按了按眉心,“周將軍的事,等他班師回朝,自然會向陛下自陳,是賞是罰,屆時諸位大人亦可以向陛下諫言。將士們在外頭行兵打仗,不能寒了他們的心,二十萬兩,又不多,不拘哪裡省出一抿子,就夠了。”

閣老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沉稱是。

一時散了議事,眾臣告退。

薛蠻子依舊杵著眉心,支頤靠在錦座上。一旁的女尚書執起紈扇,輕輕為她打著。

“什麼時辰了?”

女尚書瞧了一眼落地架上的水鐘,“剛剛過辰時一刻,是四殿下來請早安的時辰了。”

薛蠻子“嗯”了一聲,緩緩起身,吐了一口氣,似是要將身上無由來的疲乏儘數吐出,歎道:“走罷。回頭你去一趟光祿寺,找來今年夏天預備進貢的名目冊子。”

“是。”

……

豐年宮。

小太監們圍在大榕樹底下舉著長長的粘杆粘知了,邊上站著一個瞧著七八歲大的小童,正在指手畫腳胡亂指揮。

“那兒!就在那枝上,滋哇亂叫的!”

“噯呀,你們真笨!放手叫我來!”

“殿下,您哪裡能使這玩意?放著讓老奴來……”

貴妃娘娘下轎,自己走回宮門,佇立在院子裡,一院子大小侍婢和頑童都垂手肅立。

裴憲忙過來請安,又乖順道:“姨姨瞧著臉色不好?可是麒麟宮那些老臣把你氣著了?回頭我見了他們,揪他們胡子給您出氣!”

薛蠻子牽起四皇子的手,搖頭笑道:“閣老們都是朝中肱骨,你揪他們的胡子,就是侮辱朝廷體統,往後切莫玩笑。”

“是,謹遵姨姨教誨,憲兒再不了!”

“嗯,那回頭就把《師說》背來聽聽,我打量你是不是哄我……怎麼今兒換上箭衣?肯跟著師傅練武了?”

“不是,今兒是沐象節,京城的赫舍族人都在安寧河邊沐象,太子哥哥往年都去的,卻從不帶我去,我預備著就在明德宮門口候著他,不怕他落下我!”

“……你呀,怎麼不學學他文經武略?”

薛蠻子頭又疼了,打量這個皮猴兒似的皇子,罷了罷了,揮手叫他玩去罷。

*

紫極朝天閣。

皇宮裡諱莫如深的一處地方,傳說這棟九層樓閣由一位道人打造了一個驚世渾天儀器,不用人力驅動,便可計算時辰,占星觀相,自行運轉晝夜不息。

自打敬德皇帝對外宣稱抱恙輟朝起,實際上他便一直待在這小小朝天閣裡,做了一個篤信黃冠,迷戀丹蠱的皇帝。

薛蠻子來見他,敬德皇帝大約今兒心情不錯,竟然允她進來,還說:“朕瞧你眉心沉鬱,正好朕這裡有一丸清心養神丹,比雀丹還好用些,你吃吃看。”

薛蠻子拿起一粒,囫圇個放進嘴裡,麵色如常吃下去,敬德皇帝緊緊盯著她的眼睛,看那雙秀雅眸子中,一絲兒風不起。

黃冠道人正出來,迎麵見著貴妃娘娘吃丹丸,眼觀鼻鼻觀口,權當無視。

薛蠻子瞥了他一眼,正色對敬德道:“陛下,妾今兒來是想討您一個旨意,還望準許。”

敬德皇帝擺擺手,笑道:“準準準,你連奏章都批了,有什麼自己做不了準允的,自己看著‘準’!”

“……是憲兒的事,他如今已滿八歲了,妾想把他送去經筵,叫師傅們好好給他講經授課。”

漫不經心正在踱步的皇帝倏地停下步子,打量薛蠻子,這是打她進門開始,第二次被這麼鄭重打量。

“經筵?曆代經筵隻供帝王與儲君,憲兒?不行,這有違祖宗家法,況且他在朝暉宮不也是有師傅教嚒,哪個不是當世大儒?怎麼,他最近又惹你生氣了?”

薛蠻子笑笑,“隻是頑皮了些。妾是看朝暉宮中的師傅們隻當他是皇子,自己是臣,不敢施以重力……陛下,眼下宮中隻有這兩枝金枝,折了哪一枝,妾都不願意。”

敬德皇帝子息單薄,大皇子出生沒兩年就早夭薨了,二皇子又犯了禁被黜出宗籍,唯剩下兩個哥兒,大的是儲君,典則俊雅,翩翩少年君子,隻是身體裡的舊疾就是個啞火的炮彈,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炸在手上;小的這個母族出身不好,又天真頑皮,一點事不想。

“唔……你的心朕知道,”敬德皇帝話未說死,隻道:“容朕在想想,你回罷。”

薛蠻子退下,卻沒未回豐年宮,而是轉而走到朝天閣後門。

九層朝天閣下,長長廊簷裡,黃冠道人靜靜矗立,顯然在等著她。

他道號若水,俗家名諱桑岐。與民間傳言不同,若水年紀並不大,瘦伶伶的一把身子骨,麵白續須,遠遠看去倒經得起幾分“仙風道骨”的評判。

隻可惜……

薛蠻子攤開手掌,若水忙遞給她一錦盒,打開一瞧,錦盒裡赫然是幾枚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丸藥。

“都在這裡?”

“都在,都在!這陣子煉的幾枚丹丸全都在這兒,不光給了娘娘,太醫署和東宮我也都送去一份備著查驗。”

若水的話說得很妥帖,他還有一句咽進肚子裡沒說的話,放心,吃不死人。

薛蠻子看著這位須發飄飄的年輕道士,沉沉吐出一口氣:“彆等我驗出差池來……”

若水馬上說道:“小道死全家!”

薛蠻子嗔怒道:“你獨身一個,全家又值什麼?我必然一把火把你這渾天觀星儀燒了!”

“實話說,娘娘,小道這觀星儀乃神木製成,人間凡火燒不了它,不過,您若是用火|藥……”若水說著說著,迫於寵妃威勢,囁喏閉嘴。

薛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

京郊禁苑旁,有一灣河,秋冬時隻有涓涓細流,春夏時河水大漲,河麵寬十來丈許。

七八隻大象在河邊嬉戲玩耍,發出“哞——哞”的響亮長鳴,洗掉身上乾涸的泥塊,盛裝的赫舍族人端著一盆盆泥沙,往大象身上抹去,有玩性大的象,自己先滾進河裡沾了滿身泥。

這一盛況引來周邊村鎮上不少前來圍觀的百姓,一時間下水的,戍防的,牽牽拉拉倒有千八百號人。

京師赫舍族人不多,因當年先聖太君的緣故,祖先們都有封爵,但這麼多年,爵位早已失了,大象也變成宮中禦用的吉祥物。不過沐象這個節日倒是傳承下來,朝廷允許他們每年聚在京郊河畔,沐象祈福,算是恩典。

裴宛也在,一身太子常服叫大象噴了濕淋淋的水。

“你得這樣。”李仁卿說道,他挎著個果籃來到河邊,本想打個樣,沒承想一眨眼便被幾條長長的象鼻包圍。

倒是裴憲有樣學樣,舉著顆蘋果喂給小象吃,那小象個頭還沒他高,卻也有幾百斤沉,一旁侍衛護著他,把果子塞給小象,可惜小象年紀太小,還不太會吃果子,吃一半掉一半,惹的眾人直發笑。[注]

裴憲蹬蹬蹬跑向裴宛,仰手要抱:“太子哥哥,帶我騎大象!”

“不怕嗎?”

裴憲搖搖頭:“不怕!太子哥哥保護我!”

裴宛長臂一攬,抱起裴憲,上了象鞍。

……

帶孩子騎了好一會兒大象,又在赫舍族人這裡用了飯,走時族中長老千恩萬謝,連連道明年還盼著殿下再來。

李仁卿笑道:“他們自然還想著你再來,你不來,戶部壓根不批這筆沐象銀子,連象園也難鬆口,倒是白耽誤你半日。”

裴宛已經換過了衣裳,一襲霜色葛紗袍,腰間係著竹青色如意絛,這樣尋常公子的打扮,倒顯得他有股子倜儻勁兒。

隻見裴宛笑了笑,道:“地主老爺,就隻半日光景,也不容我這長工歇歇?”

李仁卿拱手討了個饒,倆人說起正事。

先剛用飯時,幾個赫舍族人都提起了老家鄴州,說京師裡最近忽然多了許多往來鄴州的客商,都道如今在戶部掛了籍的商人可以憑勘合使用驛站,走官路進出鄴州,因此族裡不少年輕人便都生出了回老家闖闖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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