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飯,一家子團坐。
金喆便將外頭的趣事撿幾樣講給老太太聽。說她在古雅密林邊有個小院子,風景極美;又說榷場如何恢弘,商貿如何繁榮,彌臘的酥酪糕什麼味兒,趕明兒她做給阿奶吃;還有隻三色花貓,被她一路帶去鄴州,臨走時留給麒哥兒作陪。
而對於北境苦寒與戰爭的殘酷,一字不提。
金喆說話自然機敏有趣,活靈活現,一時眾人都聽迷了。
老太太笑著感慨道:“從前你們老太爺年輕時,也天南地北地闖蕩,回來也同她似的這般講給我聽。吃了多少苦都咽進肚裡,但經過的事,都記在心上,看在眼睛裡,喆喆真的長大了。這兩年太太周全家裡,蝶姐兒幫襯老爺,麒哥兒又在外頭做官,臨了臨了,叫我這老太太也享了一回官身福氣——這一門三兄妹,都是好的!”
眾人附和,金蝶金喆兩姊妹亦攜手相握。
……
一時飯畢,小丫頭來告太太,說是二姑娘的繡樓已打掃乾淨,新洗曬的被褥也已送進房裡,還不知短什麼。劉氏便打發她去問小燕兒,又賞了小燕兒兩碗菜,命一並送過去。
劉氏對金喆笑道:“等會兒姑娘若有閒情,跟著蝶姐兒逛逛園子去。咱們這府上雖說不大,但到底比在浣州時緊緊巴巴的要好,從前你們倆合住一棟繡樓,如今各有一棟。知道姑娘愛水,你的那棟就架在湖畔邊上,依山傍湖,景致美得很!老爺還專門給姑娘在後院倉房邊上建了個鍋爐房,往後姑娘再想整治些個什麼金銀首飾,不必拋頭露臉地去櫃上了!”
金喆聽罷,忙不迭懇切致謝一番,劉氏笑道:“那繡樓我早提前吩咐打掃乾淨,一應鋪蓋也是新洗曬過的,另給你兩個小丫頭伺候梳頭,今晚姑娘先委屈住一宿,有什麼不好,明兒再打發人來報與我。”
不待金喆答應,老太太卻發話了,“才剛回來,還沒熱乎夠呢,就要搬到那樓裡住?這院子也忒大了些,一家人離得那麼遠,有什麼意趣!要按我的主意,喆喆先在我這裡住上一個月,回頭再自在去!”
劉氏笑道:“唷,老太太疼孫女,還不依啦!”
金喆順勢笑道:“那我就住到阿奶那兒去,隻是彆住了三兩天,您就嫌我叨擾清淨。再攆我,我可是賴著不走的!”
一時眾人都笑了,老太太連連笑道:“你呀你呀,慣會撒嬌!”
……
夜間巳時許,太太屋裡還點著燈,劉氏正與陪房媳婦擺弄著金喆從鄴州捎帶回來的各色物什,一時絲帛、茶葉、香料、山參,堆滿一桌子。
路老爹哼著曲兒邁進門來,問道:“二丫頭安置好了?”
劉氏回道:“安置好了。老太太讓二姑娘先搬到她那兒住一個月再說,今晚蝶姐兒又過去陪她,我都允了。”
路老爹聞言點點頭,“這些都不打緊,她性子一貫活潑,在京裡也有幾個小友,若是有人來請,你也彆太拘著她了。”
劉氏笑道:“不用老爺白囑咐,我自是知道。隻是有一事,須得老爺拿個主意。”
路老爹疑惑地詢問,隻聽劉氏道:“二姑娘也到了說親的年紀,若是有人家來相問,我該怎麼回呢?”繼而又唏噓了一句:“還說她呢,上頭兩個也都還沒著沒落的——麒哥兒的主我做不得,如今連蝶姐兒竟也不遂我的意了!”
劉氏說的是她近日一幢心事,隨著蝶姐兒年歲漸長,任是再愛,做母親的也不敢再留了,唯恐將好好的女兒留成老姑娘,因此越發殷勤地為她相看起人來。
從前在浣州時,路家雖財力不薄,但到底是商戶人家,一般官身人家都不愛與之締結姻親。
眼下不同了,路老爹雖說隻是個士紳,但他家大哥兒前程似錦,因此找上門來說親的亦有不少——彆說,還真有幾戶極合劉氏的心意,都是門第清貴的人家,隻是每每往蝶姐兒耳邊提起,都惹得她一臉愁容。
劉氏見此狀自然是又憐又心焦,不敢輕易提起這宗——而金喆呢,從前不在她身邊,不過是白惦記,如今人回來了,終身大事也該提起來了,再怎麼說,她也是這家裡的正頭太太。
“老爺,你倒是說話呐!從前籍口她小,不叫我提,可轉年她就十八了!還有蝶姐兒,也等不得了!”
路老爹搔搔頭發,也是一臉愁容。前兩年他也拿兩個姑娘的事問過麒哥兒,麒哥兒寫信回說“略放一放”,他便以為他有更好的主意,便沒再提。隻是如今兩個姑娘,確實也都等不得了。
路老爹:“太太言之有理,二丫頭及笄之禮是在外頭胡亂辦的,如今尚未取字,的確該加緊了,那就全托付給太太,我也多留意著,若有好的人家,先彆忙著下定,寫信給麒哥兒知會一聲——喔,對了,連他的那份也一並相看了,他今年都二十五了還尚虛中饋,像什麼話!”
劉氏:“老爺放心,大哥兒和二姑娘雖說不是我肚子裡出來的,但這麼多年我一直視若己出,外頭有人說我不將兒女婚姻放在心上,可又有誰明白我的難處!老爺既肯點這個頭,那就再好不過了,我會好好為三個哥兒姐兒奔走的,誰也不薄待了誰。”
兩人便又說了幾句,胡亂歇息了去。
……
*
老太太正房梢間,長久未見的姊妹倆同臥在一處,說悄悄話。
金蝶先剛檢視了一番金喆胳膊腿兒,問她在彌臘那場戰爭中可曾受過傷。她的擔心不無道理,想當初,這妮子也不是沒乾過隻身闖入戰場上的事兒!
“沒有,”金喆任她看去了,笑道:“當時打仗的地方叫渡鶴,而我大部分時候都待在彌臘國都,那裡是後方,做的事也多是施飯散錢這樣的補給活計。”
那便好,金蝶放下心來,見她風輕雲淡的模樣,笑道:“果然出去一遭,長大了不少。”
金喆賴在她肩頭,蹭了蹭頭發。
“彌臘,到底是什麼樣兒?”金蝶若有所思地問。
金喆疑惑她因何有此一問,卻還是想了想,道:“唔,彌臘嚒,同咱們浣州比,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地方。那裡天很高,雲很低,有廣袤戈壁,雪山,海子……他們那裡的人都極熱情好客,長得也好看,就像——”
她低低說了一句什麼,惱得金蝶蹙眉,嗔道:“休得胡說!”
金喆忙抬手告饒,姊妹倆躺在炕上笑鬨一通,才算做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