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嗣音笑笑,搖了搖頭,方將當年在浣州城伏殺匪首白辭一事,撮其要刪其繁,娓娓道來。
“敬德二十年,皇帝下江南……”
當年陛下南巡,京師世家都以伴駕隨扈為榮。滿座雖是鮮少邁出二門的閨閣姑娘,但當年宣白兩案鬨得何其沸揚,牽連多少將門軍官、朝中大吏落馬,她們越是大家族裡的越知道厲害,自然對此事記憶尤深。
更甚,一介書生領著兩萬藩軍,直搗皇帝行宮逼宮謀反,這等史書都不敢細述的事,卻叫滿天下的說書先生、戲台優伶傳唱個遍——當然什麼說辭戲文都有,她們稍加分辨便知是道聽途說,不可儘信。
然而周路二人卻身處其中,由事中人道來的原委,少了添油加醋,多了緊張刺激,一時眾人都聽迷了。
……
“都道當年浣州行宮裡出了個女俠,隻身上戰場,一嗓子將那匪首喊愣了神,才叫大公主得了先機,一招遏敵!”眾人聽罷,捧著金喆的手,驚歎道:“原來,你就是那位女俠呐!”
金喆被姑娘們簇擁著,好似掉儘香粉堆裡,一臉局促與不適,連道不敢當。
“巧合,巧合罷了!”
幸而嗣音隻講了那日宮變時發生的事,並不曾知曉自己當年在浣州都做過什麼,紮過太子,偽過金印,這些事若是全抖落出來,她們還不知該如何瞠目結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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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樂吹笙,齊開宴。
姑娘們隨著導引,步入嘉澤館。這裡是公主府邸的第四進,東寧樓與嘉澤館遙遙相對,人影攢動,那裡正是太太們用膳之所。
侍女捧來盥手盆,擦手巾,大家淨了手入座,又被伺候喝了清茶。金喆一舉一動都跟著姐姐,自然無甚差錯,隻用了一點便放下杯盞,偷眼看著,很快便察覺出一點滋味來。
從前在浣州時,她也跟著劉氏吃過不少官員家眷的宴席,更遑論在鄴州時,她還為麒哥兒操辦過宴請,隻是不論哪次都與眼前的境況大不相同——太安靜了,哪怕姑娘們才剛說笑過,此刻卻無不嫻靜端坐,由著侍女布菜,其餘一絲聲響也無。
又想起剛剛從花園子裡走過來時,人人亦斂眉垂首,裙上禁步絲毫不亂,不禁感慨,京師貴胄公卿們在行動和宴飲上的規矩之大,功夫之深。
……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暮色西沉,府邸各處都上了燈,銀盤似的月亮也漸漸爬上來。
眾人從嘉澤館拾級而下,東寧樓裡的太太們也散了席行食,被簇擁在最首的,赫然便是大公主裴甯。她今日罕見地換上女子衣衫,一身昳麗羅裙難掩英氣。
貴女們紛紛垂首佇立,太太們便拉著自家女兒同公主見禮。
裴甯都一一叫了起,因有幾個姑娘是她小友,還有的是她甥侄輩兒,不免駐足寒暄了一會子。
劉氏徘徊在太太圈外,一時湊不到前頭,便墊著腳四下張望找自家的兩位姑娘,卻見她兩個也叫人推擠到後頭,不免又恨又氣。
……
說了會話,大公主便揮揮手叫散:“好了,姑娘們都彆在這裡拘著,你們沿著荷花池往那爬山廊上玩兒去,那裡地勢高些,最宜賞月。隻是彆走遠,觀鶴亭那兒還有幾位爵爺在吃酒,雖有帷帳錦屏攔著,但也難防有吃醉了散酒瘋的,衝撞起來不好看相。”
眾人應了是,便三三兩兩結伴遊園。
……
數十個妙齡女孩遍身綾羅,走在園中比百花還嬌豔。金蝶與金喆綴在人群後頭,亦步亦趨,但勝在身量高挑,亭亭玉立,兩人氣質又都與彆個不同,很難不打眼。
裴甯忽兒笑道:“倒叫我好找,原來在這兒呢!”
眾人正不解其意,隻見她出手如電,倏地擎住一位妙齡少女小臂,將她輕輕拉到跟前——此人不是彆個,正是隱在人堆裡的路家二姑娘。
金喆雖吃了一驚,卻也立刻朝公主施了一禮。
裴甯笑意盈盈,似乎換了女裝連威嚴也少了幾分,隻問她何時回京,這一年裡如何,又拉著她的手打量:“叫我好生瞧瞧,這一年又長高不少,可真出落成大姑娘了。我聽人說,你在鄴州辦女子工坊,教習北境製酪釀酒紡織手藝,是也不是?”
金喆很恭順地笑著回道:“殿下長目飛耳,什麼都瞞不過您。鄴州本就盛產桑麻,製酒也是一絕,我那小工坊不過是傳授一點子時新花樣罷了,不足掛齒。”
左右賓客雖緩步慢行,但實則全都豎著耳朵充壁聽。
劉氏忙叨叨從邊上硬擠進來,哈著腰賠笑道:“她小孩子家,玩兒似的弄了個勞什子工坊,叫殿下見笑了!”
這般唐突,著實貽笑大方,一旁賓客無不以扇遮麵。裴甯卻不見惱,反而笑道:“倒也不必如此菲薄她,這位路二姑娘,你們有所不知,上年朝廷幫著彌臘打塌它,藥材吃緊,全賴她才沒誤了事,還有酬軍的暖耳,也是她一手操辦。路夫人,你這姑娘啊,養得好!”
大公主這一通話,喜得劉氏天靈蓋都舒爽了,忙不迭念佛,連道哪裡。
裴甯又指了指在旁的另一位姑娘,因問道:“這是你家大姐兒?”
劉氏“唉唉”了兩聲,忙應道:“是!是妾身家大姑娘,妾身的嫡生——”
不等劉氏說完,金蝶便向裴甯參見行禮,裴甯仔細端詳了一會子,讚道:“久聞芳名,果然見之忘俗。”又說與劉氏:“養了兩個這樣如花似玉的女兒,夫人且有後幅呢!”
正說話著,忽然有女官匆匆趕來,稟告道:“回稟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到了,正在前頭觀鶴亭!”
聽聞東宮駕臨,一時眾人都難掩興奮之情,主人自當前往相迎,裴甯稍整衣衫,旋即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