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池畔爬山廊依山而建,蜿蜒曲折,貴女們三三兩兩結伴而行。
姐姐金蝶一路都兀自愣著神,金喆忙問她怎樣,隻聽她道:“我是在想,緣何方才殿下說‘久聞芳名’呢?喆喆,你從前在殿下麵前提起過我?”
金喆細一回想,搖搖頭,“許是麒哥兒說過?”
麒哥兒的話,金蝶更無從知曉了,隻得作罷。
……
一路上,倒有幾位姑娘主動與她們姊妹倆攀談。
姐姐婉約娉婷,宛如月下謫仙,哪怕寡言也不叫人覺得怠慢;妹妹倒是脾性舒朗可愛,肚裡的見聞沒有一萬也有一千,片刻功夫身邊就圍了一大圈人。
“你說的‘活軸扣環’可是這個?”一位姑娘舉起手腕,露出一隻赤金嵌寶的鐲子。
“對,這原是彌臘人的手藝,相比於環形手鐲,活軸取戴更方便,扣環還能調節長短。不過你這支明顯還用了花絲鑲嵌技藝,自然,也隻有用了這技藝才算不負這巧工。”
路金喆一麵說,一麵抬手褪了一截袖口,露出自己戴的一支鐲子來,“我這支是金軸鑲玉,我自己打的。”
姑娘們忙湊在一處細看,隻見白玉細膩溫潤,配上三段鏨花金軸,戴上更顯得那腕子小巧玲瓏,粉藕一般。[注]
便有人疑道:“竟是你自己打的?你還會打金?”
金喆莞爾一笑:“那有什麼不會?小時候抓周,旁的女孩抓的都是尺子針線,偏偏家裡有個打金師傅放了把小金錘在那兒,叫我抓到了不撒手,自此也就沒離了這行!”
“竟這麼巧?可是倒怪會說笑的!”
“哪裡說笑?是真的!”
眾人忙看向她姐姐,金蝶無奈搖了搖頭,歎道:“家裡是做了個鍋爐房,供她燒熔煉爐子使。”
她家姐姐開了口,眾人哪裡還有不信的,紛紛簇擁著她笑道:“路二姐姐,你真真是個妙人兒!”
……
爬到半山腰,說了兩車話,金喆也累了,拉著姐姐揀了一處美人靠歪坐著,支頤看景兒。不大一會兒,周嗣音走了過來,三人便在一處坐著。
天上眾星隱沒,秋月如珪;地上芳菲落儘,明燈千盞。
忽兒隻聽有人高喊道:“噯,莫非那處便是觀鶴亭?”
荷花池另一畔,矗立著一座六角重簷亭,燈火通明,有人把盞對飲。金喆呆呆地回神,果真見那亭子外廂草木深處,幾隻紅頂白羽的鶴正在低飛徘徊。
“那主位上的便是太子殿下罷?”
“按道理是他,快躲開叫我瞧瞧!”
“好不知羞,就叫你親見了又怎樣?難倒你還認得他不成?”
“我不認人,難倒還不認衣冠嚒!”
……
這般笑鬨,委實有失體統,便有一個世家姑娘勸道:“好了,快歇歇罷。你們聲兒再高些,旁人還沒怎樣,倒把那幾隻呆鶴給引過來了!”
眾人一時都笑了,金喆也會心一笑,遞給蝶姐兒一個眼色,兩人便起身,周嗣音仍枉自發著呆,金喆搡了她一把,笑道:“發什麼呆?咱們往彆處逛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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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園中,太太們也三五成群閒遊,話沒說幾句,便繞到前頭。
一位夫人興頭頭道:“殿下今年滿十七了,正該納妃的年歲,我聽說前陣子還有老臣上疏議這事兒呢,如今怎麼沒個下文了?”
“誰知道呢,禮部那一套老例兒繁冗至極,興許在選人了罷?”
眾人便將目光落在禮部尚書夫人身上,尚書夫人哂笑道:“倒沒聽老爺說起過,家下裡他是一問三不知。”
邊上亦有人歎道:“憑他怎麼選,我家姑娘早已與人下了聘定,明年就大喜了,也指望不上。”這話說得意味深長,東宮尚未納妃,世家裡有幾個姑娘即便過了年紀,也留著尚未與人聘定,是什麼意圖大家心裡明鏡兒似的。
有明知就裡的便笑道:“早先上疏的幾個老臣,一時不知犯了什麼太歲,忽巴拉遭禦史監察,狗屁倒灶的事兒都拿出來申斥,明眼人誰還瞧不出什麼意思?索性殿下未滿弱冠,著什麼急呢,也就罷了!”
……
此番言談,劉氏自然搭不上話茬,聽了半晌方才回過味兒來,原來在座那麼多夫人背地裡都爭著當東宮泰水,虧她還為公主的一時青眼相顧而沾沾自喜,真真的是大年不知小年,鷦鷯不知鴻鵠![注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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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頭,正是該散宴歸去的時候。
馬車從暢春門裡出來,從萬籟俱靜走到鑼鼓喧天,金喆輕輕挑開窗簾縫兒,向外偷看去。
此時正值八月十六,仲秋節三天宵禁還未過,街肆上酒旗招招,燈火如晝。滿大街都是猜燈謎烤月團的、炙羊肉煮混沌的、賣黃曆兔兒爺的……人間百態,眾生百相。
太太劉氏也看著窗外,笑道:“要我說,這才叫過節嚒,先剛那府裡,一大群人鴉雀無聲的,叫我心裡無端墜得緊!”
姊妹倆相視一笑,抿唇不言。
人多車馬也多,一時將暢春門內外堵得水泄不通,恰此時,忽聽外頭有人攔車相問。
劉氏掀開車簾一角,見外頭站著一位年輕女侍衛,提著一隻喜鵲登枝的燈籠,瞧不出名堂,但那一身官服相當繁複挺括,與滿大街巡察的南衙禁衛有異,人也精神伶俐得很。
車夫已回了主家名號,那女侍衛衝劉氏揖了一禮,問貴府二姑娘可在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