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二,今兒這堂會你還真赴對了,說不得還要謝我們呢……從前你不是牢騷過,仰慕當年碧山詩社文人騷客風采,奈何家裡老太爺管得嚴,無緣一見。正好呢,這三位便是曾經詩社中人,他們輾轉來到京師業已三年,今兒好容易才請來的——”
“費慎之、武懷儂、邱燕去三位詩翁!”
“不敢當不敢當!”席上三位青年連連擺手。
白徵瞪著眼瞧著打頭第一位,謔,這不是前兒他送出燈的那位仁兄嚒!
“真是有緣,有緣!”白徵衝裴宛拱了拱手,笑道:“上回在醉仙樓,就想同兄台把手相敘來著,隻可惜彼時嘈雜紛擾,無暇顧及,眼下正好了!小弟浣州白徵,尚且無字,兄台直接隨他們喚我白二,或者徴哥兒便是!”
這兩個都是小孩名號,裴宛見他亦一臉孩氣,哪裡肯真這麼喊他,隻道自己是京師人士,也尚未取字。
便有人疑道:“京師人士,如何入了碧山詩社?”
裴宛:“當年有幸入會。”
白徵笑道:“聽你話音倒聽不太出來,也有幾分浣州聲口。”
裴宛搖了搖扇子,笑而不語。
攢堂會的東道便站出來笑道,“你們彆瞧費公子年輕,人家現領吏部六品主事的銜兒,是個正經官身!”
在場眾人雖擔著舉人頭銜,被人恭維著叫聲“老爺”,但到底禮部還沒放榜,前途也還未定,他們見這少年如此年紀便躋身朝堂,不由多瞧了他兩眼,的確豐姿俊逸,不是一般落魄詩人。
白徵卻沒這想頭,心裡還惦記著日前那句“嚼仙子”的奇妙緣分,和他搭訕:“對了,你的名,可是‘思之,慎之而行’的慎?””
“是‘君子慎獨’的慎。”
白徵心裡暗道一句好意味,隨後又與他人一番斯見。
大家互通了字號,序了齒,一時賢弟兄長的攀談著。
*
做堂會,書畫遣興,詩酒唱酬,東道又請了兩個伶人,彈浣州小調。
白徵嫌那曲兒太纏綿婉約,徑自挽了袖子,奪琴自彈一曲《破陣樂》,慷慨激越。
……
“當年我一心想上山入社,隻可惜家裡老太爺不允,說什麼‘咱們是浣州白,他們是京師白,豈能混為一色?’總之不叫與他常來往。”
“彆說你白二,當年那碧山詩社,曾經也是浣州第一大詩社,幾多風趣秒人,流觴曲水,共論時事,引多少南方書生學子傾慕!隻可惜,出了個倒行逆施的反叛白援鹿,帶累全社詩友背上謀逆官司。”
“是呐,當年我縣學同窗裡也有幾人入了社,白徵事發後刑部來查,全被拘走,家裡一頁紙都被搜撿了去,雖說後來朝廷未免寒了江南士子的心,將白黨除外的其他社員輕輕一筆帶過,但也夠叫他們從此往後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
“從此人心就怕了,詩性也沒了,那碧山詩社也就倒了架嘍!”
一時眾人都看向詩社三人,目光不免都有些唏噓。
三位詩社中人,那位叫武懷儂的青年十分善談,因說道:“詩社雖倒了架,但社中人還在。詩社那幾年,除雅集外,也多討論時弊;社中也有士紳官員,每有清議,都受納了的,凡此種種,倒也不失為幸事。”
有人意味不明的嗖了嗖嗓子:“京師天子腳下,大家說話避著些兒,這些陳年舊事就不論了,今兒共赴雅集是正經。白二,你還有什麼好曲兒沒有?沒有就換姑娘們來!”
白徵隨手一撥琴弦,滿室錚錚之音,兩個伶人在簾外掩麵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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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茶喝酒,又敘閒話。
眼下會試剛過,在座諸位都是參加了大比的舉子,紛紛說起貢院裡作答糗事,這個說策問時用錯了典,那個說經義時有空沒填,雖都一副懊惱萬千的口吻,但實際麵上全是未有失手的篤定,權當笑談。
裴宛抿著茶杯,閒適看著。
南方舉子到底有些不一樣,可能是出身魚米富庶之鄉,打小便是師傅們圍著開蒙,一路進書院讀書的緣故,各個伶俐通文,老成明察。
有人搖頭歎道:“來京師一遭兒,才知曉此地請托投獻之風盛行到何種地步。唉,不知這一榜該當如何呢!”
亦有人道:“今科主考柳靜言,我聽人說他自打接了“主考”這份差事,為避那些恩師、同年、學生找上門來,竟收拾了鋪蓋細軟,搬入禮部直廬,除了上朝就是回衙門應卯,連八月節也沒回府。想來該是不同流俗,公正不阿的人。”
“可他那麼年輕,不過是個坐纛的主考,下頭副主考禮部直接點了十二個,難保各個沒有利益私心!那個什麼……白二,日前那位是誰家的公子,喝酒說賣同進士的?”
白徵道:“禮部儀製清吏司家的倪二公子,不過那倪二被我三言兩語諷得回家跟老爹發了好大脾氣,鬨著要避嫌不考,被他家裡老太太撞見,罵了他老爹一通!後來那位儀製司老爺果真告假,今科都在家避嫌。”
倪二為此也付出了被禁足家裡的代價,白徵抹去這則沒說。
“你們聽聽,竟還有這等事,那賣同進士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咱們竟也不用熬苦功夫讀書,隻琢磨著法子撬開禮部官員、主副考官的蚌口,擎等著賜封進士罷了!”
……
“這些都是虛言,議來沒甚意思,咱們隻等放榜就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