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府。
“這兩天也不知怎的,姑娘身上懶怠怠的,每日讀兩頁書,便索然睡了。”銀芽掀開落地罩帷帳,低聲道。
“春困秋乏夏打盹,我近來也有愛瞌睡的毛病兒,等我嚇她一嚇!”
金喆躡手躡腳進了姐姐金蝶的臥房,隻見丈許深的跋步床雪洞似的,一個懶怠梳妝的清冷美人臥在錦被堆裡,蹙眉酣睡。
金喆便嗬了兩隻手,猛地撓她兩肋下,美人悠悠轉醒,嘟噥一句“調皮”,尚未怎樣,金喆自己先笑倒在床上。
“大晌午的,你不去老太太房裡撒歡兒,偏來鬨我。”
“老太太也睡懶覺呢,她嫌我咕嘰,把我攆出來啦!”
金蝶嗔了她一眼,躺在枕上兀自閉目。可妹妹卻猴兒似的煩人,攀著她的膀子央求:“姐姐,你彆睡了,白天這麼貪睡,夜裡走了困可怎麼是好?”
姐姐金蝶近日因太太劉氏言語間有意無意地說起“某家公子哥兒年歲正合,品貌端正”、“他金榜高中,及第進士!”等話,大有招東床之意,心裡便無端生出一股愁緒,又覺得好沒意思,索性諸事不聞,寄情於榻。
侍女銀芽勾上床幔,又拿了兩個引枕,姐妹倆一裡一外,並肩躺著。
金喆翻過身,伏在金蝶手臂上,摩挲姐姐的眼皮兒,這麼懶怠瞌睡,眼底也還有一抹青,可見是怎樣難眠。她亦知道近日家裡老爺太太在為她兩個終身大事忙碌,心裡也忐忑得很,隻是佯裝罷了。
便慫恿道:“姐姐,咱們出去逛逛罷?也精神精神,醒醒神!等到了冬月,天冷上來,想挪窩一步也難呢。”
金蝶自從兩年前路家在京師站穩腳跟後,就沒怎麼去鋪子裡,自然也沒上過街了,聽了妹妹這話,心裡也十分意動,點了點頭。
金喆見她答應,稀罕地很,忙喊小燕兒找出兩套男子裝束來,快快扮上!
……
*
兩位玉冠錦袍公子,身後綴著兩個戴倉頭巾的小廝,一行四人招搖過市。金喆還往自己下巴頜上畫了一圈青青胡茬,便自詡是個大哥,走在前頭吆五喝六起來!
“咱們先去醉仙樓吃個醉八仙,然後去勾欄裡看戲,‘踏莎梭河’不知正演到第幾折呢!回頭繞到豐年大街,那裡有許多孤本文玩賣,姐姐……哥,弟弟你肯定喜歡!”她拍著金蝶的手,興奮地道。
被繞著當了弟弟的金蝶抿著唇笑,頻頻點頭。
……
一行四人先去吃了醉八仙,都歎是浣州滋味,又輾轉去勾欄看戲。除了金喆主仆兩個,金蝶和銀芽還是頭一回近聽朝廷北征的故事,不覺都呆住了。
眼下正演到全戲最高潮的第三折,撫北軍為奇襲塌它主力,利用浮船,造舟為梁,十萬大軍夤夜夜渡莎梭河,驚心動魄處,引得看客無不連連叫好!
姐姐金蝶也看得一臉神往,侍女銀芽卻有許多不懂之處,忙拉著小燕兒細問,小燕兒也算跟著金喆走南闖北的,在彌臘和古雅時也曾去過軍中,忙不迭與她一番解釋。
一起看戲的百姓也嘁嘁喳喳:
“周將軍這一仗,那打得是揚眉吐氣!直叫塌它人俯首甘拜——這不嚒,陛下萬壽節,塌它都要遣使來覲見祝賀呢!這可是多少年沒見過的奇景了!”
“這算的了什麼?今年是聖上五十歲整壽,且要辦的風光呢!我內侄兒便是戶部裡一個主簿,聽說光撥款就是這個數,”這人伸出一隻巴掌上下晃了晃,“萬國來朝,四夷相賀,彆說塌它,連彌臘也會來呢!”
“彌臘,便是十五年前突襲我邊境,被撫北軍直打得拱手獻降,獻出一個質子才討得平安符的那個北境小國?”
“正是!要說那彌臘質子,也是位傳奇人物,在我大雍辛苦蟄伏十數年,如今人家已經翻身當彌臘國主啦!”
“噯?我還聽說他當年曾是太子門下當侍衛!”
“唷!你們說的這事兒我清楚得很,我那連襟在德和門上當侍衛,認得那位彌臘國主!聽說他在太子身邊多年,名義上是侍衛,實則與太子同食同宿,連經筵師傅都是一撥人,因而不論德行還是手段,都跟咱們殿下一般的好!”
“嗬,要我說,還得是咱們太子殿下有灼見,從小就曉得拉攏人心,把那質子帶在身邊,施以教化之恩,如今怎麼著?如今人家當上國主,處處以咱大雍唯首是瞻,手段高啊!”
“呸!你這話說得很不中聽,什麼叫拉攏,什麼叫施恩?多個朋友怎的不比多個敵人強!”
……
京師老百姓有事沒事都愛嘮叨兩句國事,因此雖嘈雜吵鬨了些,亦無人喝止,反倒湊趣閒談的越發多了起來。
金喆還想聽民間如何談論太子,姐姐金蝶卻悄悄退出了人群。
“怎麼了?覺得悶?”
“擾了哥哥雅興,你們彆管我,自去看罷。”
“哥哥”金喆大笑擺手:“這戲多是杜撰,不湊這個熱鬨也罷!”
金蝶還是一臉歉意,身旁的銀芽卻“啊”了一聲,訝異道:“杜撰?二……公子,這麼可歌可泣的故事,竟然是杜撰!”
金喆:“……”
瞧銀芽一臉感動,眼淚未乾的模樣,金喆慌忙擺手:“不是杜撰,是……不是,噯唷!瞧我,沒說清楚——這戲文多是杜撰,可情義不是啊!這樣,咱們往前頭逛逛,我把整個北征的來龍去脈都說給你們聽!”
……
敬德廿三年的十月廿五日,是敬德皇帝五十歲壽誕。按照往年慣例,萬歲聖壽,必當百官獻賀,宴飲達旦慶祝,今年更添了各州五品及以上官員赴京、多國遣使來朝,直將鴻臚寺卿丁兆忙得腳打後腦勺,戶部那點存銀填海似的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