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自從到了軍中,比往日更活潑爽朗,金喆不由也樂了,忽的想起來一宗事,忙讓小燕兒取來二十兩金子。
“這是作甚?謝師禮?”
“若是謝師,比這還多呢!這是當初在古雅時您的那個金飾攤兒,還記得嚒?落我手裡了,那些零零碎碎若拿給師傅,您又不好帶著,不如折成金子給您。我也沒稱斤稱兩地細算,就湊個整罷!”
“小丫頭,你饒了那小子多少錢,現在闊了是罷?為師那點子金片子,哪裡值這些?”
金喆隻管一味的笑,問她到底收不收,謝娘子擺擺手,說算是給她添妝了。
“那不行,添妝的另算,我早想著饒您一個親手打的鳳釵呢!這金子您不收,那我就拿著給您在永盛門外買個宅院,就挨著皇城根買!”
“你呀!”謝娘子刮了刮金喆鼻頭,笑了。
……
上年臘月二十三,白果兒誕下一男嬰。
這會子元月初七,薛府轅門大開,門上懸掛玉璋。親朋鄰裡見了,紛紛帶著米麵、雞蛋上門,賀府上弄璋之喜。
“這不就是咱們浣州的舊俗,送湯米嚒!”金喆一麵提著上身逗孩子,一麵說。
白果兒帶著臥兔兒躺在床上,見她那副萬分小心的樣子就想笑:“你這會兒不敢抱,回頭可怎麼整?”
路金喆看著奶媽子懷裡這個軟趴趴,咕噥著口水,臉蛋還起皮兒的嬰兒,隻覺得怕是比拎錘打金還要費勁些。
宮裡女官上門,原來是豐年宮裡薛貴妃也遣人來送湯米。白果兒坐起身,虛迎了一下。
女官輕輕頷首,說了一通吉祥話,放下金鎖、金項圈、寄名符等禮。
又衝金喆躬了躬身,才離去。
金喆與對白果兒視一眼,鼻子都一澀。
白果兒:“前陣子我弟弟跟我回家說了,就是皇帝要下旨拿你那回!你且不知道呢,當時他滿腦子隻想到找阿蠻救你,可他一個男子如何進得了後宮?”
“虧得是遇上國師若水,他倒是常去後宮給嬪妃們打醮。後來阿蠻果然出來,到德和門上等著,大約是堵緹騎罷。正巧見著門外旭之帶一千個南衙禁衛列隊布陣,她知道皇帝脾性,必然多疑,因此才叫他們散了。果然沒一會兒隆德海就過檢視,沒叫他抓住這個把柄。太子、李仁卿、我那傻頭傻腦的弟弟還有旭之,才因此沒吃掛落兒!”
金喆還不知道原來那日還有這一險情,忙頓坐在床尾:“那阿蠻她……”
“你也知道,阿蠻這個人,自打進了宮就不愛見我們,哪怕是親弟弟求見,一年裡也見不了兩回。如今諸政務還於太子,她也不是當權貴妃了,陛下又閉關不見她,什麼情景……噯,等回頭你入了宮,切記好好照顧她。”
金喆眼圈一紅:“我也是這麼打算的呢!這他娘的什麼狗屁緣分,叫我們往後以這個身份相處!”
“……”白果兒眼圈剛被她招惹得也紅了,眼下又噗嗤笑出聲來:“緣分不是狗屁,命運才是!”
兩人齊齊歎了一聲。
*
三月,雪銷春動草芽生。
皇太子大婚的迎親隊伍浩浩湯湯,牽連十裡。後麵十率府侍衛警蹕,前頭緹騎導引,而隊伍最前頭則是一身紅裝的大公主裴甯,頭戴花翎禮冠,騎在馬上英姿颯爽,引得半城女子出來觀看。
……
金喆在一片禮樂聲中拜彆父母,由麒哥兒背上鳳轎,再抬頭時,那個才熟悉沒多久的家就漸行漸遠了。
轎子不知走了幾拐幾停,最後一落時,女官跪在轎前。金喆下轎,隔著紗扇,見到一身鬱金袞服的太子。
不知道是不是花眼了,她竟看到他笑了。裴宛輕輕向她一揖,和她一起走向明德宮大殿。
到了內殿同牢席邊,女官上前為金喆卸去幜衣,金喆向裴宛行朝拜太子之禮。[注⑦]
裴宛回禮,又叫起。
至此,兩人才安坐,相互敬酒,合巹禮成。
……
幄內,小燕兒和其他宮人為金喆卸去禮服,金喆摘了鳳冠時咬了下牙。
趁著宮人們整理的時候,小燕兒湊上來悄悄問怎麼了,金喆才嘶了一聲暗暗道:“好沉呐!”
小燕兒忙給她按了一會兒脖頸。不多時,宮人們使了個眼色,紛紛退下——原來是尚宮導引太子殿下入幄內了。
金喆看著換上燕居服的太子殿下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心裡無端一空。
說起來今兒他們也不止打了一個照麵,先剛還喝了同心交杯酒呢,隻是眼下這會子……
金喆欠著屁股挪出了個地兒,示意他坐,一時半刻竟開不了口。
裴宛卻沒坐,而是站在她身側,高高的個子俯下身來,湊到她跟前。
金喆猛地往後一仰,頭上卻被胡嚕了兩把,弄得她又羞又臊,還又氣。
人家都說大婚當夜那什麼什麼,臨走時那一晚,太太劉氏也把她拉到近前,語焉不詳地說了幾句。
金喆忽的一惱,撒手推開他——竟然沒推動!
她不信邪,坐在床上屁股使著勁兒,怎奈何她手上那片胸膛紋絲不動。
她泄氣似的委頓,這什麼洞房花燭夜,沒有親小嘴也就罷了,竟和他鬨著玩兒起來了,頂牛似的!
裴宛看她嬌媚嗔癡,心上開了花,坐過來問她今兒累不累,肚子還餓不餓。
金喆忙不迭點頭:“不餓,就是累,尤其鳳冠壓得我脖子酸疼。唉呦,想想我從前做的那些架子貨——”
一雙手從她耳後,擦著頰邊伸過來。
“是這裡嚒?”裴宛手上輕輕使勁兒,揉了揉。
便見她臉上一下子就紅了,連耳朵也紅紅的。
“是……哪兒……是這兒。”
金喆隻慶幸這滿屋子紅喜帳,紅蠟燭,希望某人看不清她的紅臉蛋。
裴宛卻是很認真的在給她揉按著脖頸,肩頭。金喆果真在這樣熨帖的手法中感受到疲累緩解,一出溜就歪在了他手臂上。
金喆也把裴宛的手臂撈過來,捏一捏,可惜硬邦邦的捏不動——抬頭一看,原來是他正憋著一股勁兒撐著呢。
金喆嗔睨他一眼。
這一眼,各自心頭多出了許多滋味兒。
他們一個低頭一個揚首,不知是誰俯就是誰抬了抬腰——唇息相聞,蜻蜓點水,雁過無痕。
兩人倏地一下分開。
好半晌,金喆拿眼偷瞧他,見他正目光深深睇著自己。
裴宛亦見她一副眼餳耳熱的模樣,不由也心裡灼灼。
……
“喆喆,你嫁給我,從此我們結為夫婦。”
“嗯,我知道,‘夙夜恪勤,毋或違命’,父親出門前都交代我了,我會做好的。”[注⑧]
“不是說這個,”裴宛拉了她一把,她便伏在他肩頭。“我是說,從此以後就我和你,隻有你,隻要你,長相廝守,一輩子。”
金喆轉過身來,看著裴宛,那雙潼潼的眼珠兒裡全是自己的影兒。
“你果真這麼想嚒?”
“嗯。”少年儲君拍了拍肩上兩團繡金狻猊紋樣,笑道:“對祖宗起誓。”
金喆也放任自己埋在那片肩頭。
“我從前也想過的,我要是嫁給你,總會是很難的……不光是眼巴前難,以後也有說不儘的難處。”
裴宛握住金喆的手,剛要開口,金喆手指輕點,搖了搖頭,道:“可我還是想要嫁給你!我也想往後餘生裡,都是你。”
人生最好也不過如此了。裴宛心裡暗忖一語,望著那雙鹿兒似的眼睛,愛意與情意激蕩於心,傾身俯了上去……
……
三月三,民間多有宴飲、踏青、流觴曲水等活動。樂樂陶陶,萬物生發,京師內廷東隅,一對璧人悄悄禮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