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金喆已經當了一個多月的太子妃了,廟也告過,祖也祭過,冊寶也受封了,連敬德皇帝也都拜見過了,從此每日每日,便再沒新鮮事。
“這樣也鎮日無趣!”她忿忿道。
“來,喝杯茶,清清火氣。”薛蠻子遞給她一盞茶,很有心得地說道:“宮花寂寞紅,自古如是。你慢慢就習慣啦,打醮不打?”
金喆“咦”了一聲,搖了搖頭。
薛蠻子嗤的一聲輕笑:“那便品茗、焚香、針黹,或者哄孩子!”說著,把皇四子叫過來,“來,背兩句詩聽聽!”
皇四子裴憲:“……”
年僅九歲的裴憲為消解貴妃姨姨寂寞,每日晨昏都要來豐年宮請安陪她說會兒話。自打皇兄娶的這位新嫂嫂入宮,豐年宮倒成了滿宮裡最熱鬨的地兒,姨姨不寂寞了,可他卻更苦了。
眼下四皇子殿下不得不當堂背了兩首宮闈詩,隻把當朝貴妃與太子妃聽得連連搖頭,擺擺手讓他自己玩去。
金喆:“再看看我們的!”
她衝妞妞打了個手勢,妞妞抬起前爪,原地轉了兩圈,又拱爪拜了拜。
自打金喆進宮,裴宛又把妞妞從陛下那裡要了回來。還彆說,對著這麼個嗬嗬笑的狗腦袋,多少沒趣兒也沒了!
薛蠻子笑著搖搖頭,拿起自己的書,繼續看著。
金喆看著她,看著看著,忽然道:“阿蠻,我們辦個女子書院罷?”
薛蠻子吃了一驚,書院?
金喆卻興頭頭道:“這事兒可行,我在鄴州就辦過!不過是女子工坊,教習紡織打金技藝,雖跟書院不同,但想來也大差不差。”
“我朝太|祖是個前無古人的女帝,她曾敕諭天下女子,凡有一技之長者便可倚仗為職,像是果兒、柳兒,還有我師父皆是如此,可她們也都是讀過書的。”
“女子當值,雖說不能同男子一般躋身朝堂做個大官,可憑借一技之長傍身養家,總比和咱倆似的,在閨門裡抓瞎強!”
薛蠻子噗嗤一聲笑了,“你說的雖俗,卻大有道理!回頭叫翰林修撰潤個稿子,又是一片驚世策論。”
“我管他是什麼論呢!”金喆忙拉住阿蠻的手:“你也認同是不是?其實我跟你提這個,是有一宗事非你不可。”
“喔?太子妃的千秋偉業當中,還有非我不可的事兒呢?是什麼?”
金喆嗔了她一眼,娓娓道來:“我從小也開蒙識字,可卻不愛讀書,終究說起來,一則沉不下心,二則嚒——這天底下的書也忒多了些,我又不為考狀元,我該怎麼讀呢!”
“四書要讀,五經也要讀,這些倒也罷了,都是立身明義的經典,可是還有許多綴詞連篇,旁門左道、野史雜聞的書……他們男兒為進取功名,沉湎半生,但我們女子哪裡耽誤得起?汗牛充棟,該怎麼選適合自己的書,前人從未給出指引!”
金喆說完,眼睛亮亮地看著阿蠻。
薛蠻子心上一熱,是啊,她也是讀了許多年的書,書是越雜,越多的……她一生富貴閒暇,自然不可比擬,可是貧寒人家的女孩,亟待有個差事傍身的女孩呢?
隻聽金喆又道:“我也算走了大半河山,這天底下想要某個一差半職的女孩有多多?沒有不想的!”
她拉住阿蠻的手,自己也越說,心裡越捋順了:“咱們隻先在京師辦個書院,或者還叫工坊,以先祖聖諭為指示,教習百技,立身明義。讀什麼書你來安排,比如有想練武從軍的,那兵法得學罷?武經得熟讀罷?——那她紡織針黹就沒必要學那麼精了嚒!”
薛蠻子明白了她心中所想,不住點頭:“若有果然讀書很通的……”
金喆撫掌:“那興許出個女狀元也未可知,就看朝廷允不允了!”
“眼下不允,誰知道以後呢?”薛蠻子忽的對未來充滿希冀,“喆喆,你說的這件事,我答應了。不管你的書院能不能開成,我先把女子書單列出來。哪怕將來不成,這份書單我發出去,也叫天下女子受益!”
金喆聞言,長長歎了一口氣,阿蠻,你這個品格,在後宮裡真的是……
“好,那咱們就緊著籌備起來!”
*
金喆與阿蠻計議了幾天,便著柳兒去郊外堪址。
回來倒豆子似的說與裴宛聽。
見她頭頭是道,又很有條理,裴宛樂見支持的同時也很感慨:“是我這陣子太忙了,對不住你。”
“夏天發桃花汛,你要忙著治河嚒,”金喆也明白,忙問他當地賑災情形怎麼樣了。
裴宛一慣不與她藏私,因道:“往年賑濟都有舊例,平青二州又是常年犯旱澇的地兒,按部就班開倉賑濟。若水你知道罷?他竟然也頗懂水利地理,這回算是立了大功了。”
金喆一聽,便放下心來。裴宛拿著她建書院的條陳來看,笑道:“如何在郊外堪址?宗正那邊還有幾處空的院子,不妨拿來一用。”
“那也不能白用,眼下手頭上的錢得省著使,等書院建起來,哪項不費錢?再說若是辦得好則罷,辦不好宗親們都知道了,多丟人。”
“辦不好怎麼了?大凡陳弊維新之舉,不免都有疏漏之處,他們那些官老爺還拆東補西地辦差呢!咱們太子妃辦事,不論成與不成,都不丟人!”
若論恭維自家老婆,裴宛是什麼話都說得出口的,金喆禁不住“呸”了他一聲。
裴宛笑睇著金喆,忽然道:“說起來,我倒是覺得,你也可以著書!”
“啊?我?”金喆一臉你彆逗了的情態:“我找什麼著?你寫一本來屬我的名兒?”
“這也不失為一個法子——好了好了,我正經說,你怎麼就不能著書呢?你比我還有資格!你想想,咱們倆,誰三山五嶽看了大半,半拉河山走了一遭?”
“又是誰,出身民間,走訪鄉野,遍聞百姓心聲?”
金喆漸漸臉紅,支吾:“……你這說的是我嚒?倒像個欽差了。”
“怎麼不是你?當初咱們鴻雁傳書,說得不都是這些話。”
金喆努了努嘴,當初尺素遙寄相思意,不敢剖白心跡,說的可不都是這些事!
裴宛又給她出主意:“而且,咱們也沒必要寫的那麼駢文儷句的,你愛讀話本,就做話本好了。天下女子大多未開蒙識字,這話本圖文並茂,她們讀起來也不費神呐。”
“你說的……卻也是這個正理。其實女子也都愛讀書,隻是苦於不識字罷了。你要這麼講,這書我是非著不可了!”
“此言有理。”
“即有理,那我再跟殿下討個師傅,幫我斧正,我心裡才不虛呢。”
裴宛沉吟:“嗯,還彆說,眼下就有這麼一個合適的人。”
“是誰?”
裴宛賣了個關子,偏偏道:“等你見了就知道了,你們還青梅竹馬呢。”
“啊?”
金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都愣了!我的青梅竹馬?
她見裴宛說得篤定,不似作假,不由追著他問。
裴宛“嘖”了一聲:“你怎麼這麼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