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曆元年十月十四日,就在滿朝反對新政的浪潮當中,一樁大案忽然毫無征兆地爆發了。
禦史中丞鄭戩在審查開封府的時候,有人向他舉報了開封府吏員馮士員,說此人雖然隻是個小吏,卻人脈極廣,藏有很多違禁物品。
得知此事,鄭戩便抓走了馮士元,一通審問之後才發現此人哪裡是人脈極廣,人脈簡直能通到天上去。
他不僅為曾經的三司使,現在的財政部尚書程琳乾過很多臟活累活,還與呂夷簡的兒子呂公綽、呂公弼,盛度的兒子盛申甫、女婿掌禹錫等人都有所牽連。
這些人除了讓馮士元幫忙搜集違禁物品以外,還有一些想上進者,就找到馮士元,馮士元再找到呂公綽,幫忙疏通關係,走通門路。
史料記載“公綽通敏有才,父執政時,多涉乾請,喜名好進者趨之。嘗漏泄除拜以市恩,時人比之竇申。”
竇申是誰?
唐朝給事中,多同參議論官吏的升降任免,並時時向人泄露,借機收受賄賂,事發,罷官流放嶺南。
從這裡就能看出,呂公綽哪裡是竇申,簡直是明朝的小閣老。
鄭戩查到這個案子還得了?
當即衝到了呂府,把呂夷簡的長子呂公綽,次子呂公弼,還有盛度的兒子盛申甫、女婿掌禹錫全都給抓起來。
雖然沒有直接牽連到呂夷簡和盛度,可牽連到了財政部尚書程琳,龍圖閣直學士李章等十餘人。
由於這些人有公職在身,禦史台隻有審查權沒有抓捕他們的權力,需要請奏政製院。
但呂夷簡和盛度就是政製院同知,所以鄭戩當天就越過政製院,上奏皇帝,請罷呂夷簡、盛度、程琳、李章等大量涉案的高級官員。
這下鬨大了。
十四日下午,呂夷簡和盛度得到消息,當時就差點沒抽過去。
政製院會議室外,趙禎急匆匆而來。
此時呂夷簡和範仲淹正在會議室裡麵爭吵,旁邊王曾、晏殊等人默不作聲。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你兒子犯法了就該治罪,憑什麼你就得徇私枉法?我告訴你,想都彆想。”
範仲淹拍著桌子大喊道:“新政是為了改革吏治,伱自己看看這幾個月來成果有多大,官府的效率提升了多少,因為你兒子,就得讓新政毀於一旦?”
呂夷簡臉色一僵,辯解道:“老夫並非是為了子侄,但你自己看看,如今朝野上下反對的聲音有多大,恐怕要不了多久非議遍起,我覺得先緩緩圖之,一步一步來,這難道不應該嗎?”
“應該什麼?應該停下新政,朝廷看著那麼多查出來的貪官汙吏而不抓,看著那麼多懶政惰政,每天無所事事,隻拿俸祿不乾活的官員繼續蠅營狗苟屍位素餐?”
範仲淹鐵青著臉色說道:“若是如此,天下官員見朝廷視法度如無物,那麼誰還敢做事,誰還會做事?反正每天得過且過,還不如逍遙自在,甚至貪汙腐敗,繼續為禍地方,你難道忘記了,幾十年後大宋要滅亡了!”
呂夷簡不滿道:“你少拿這一點來說事,我並非阻攔新政,隻是告訴你事情不要做得太絕,路也不要走得太快。所謂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當放慢腳步,再做商議。”
“放慢腳步,再做商議?”
範仲淹冷笑道:“現在正是外患已除,安穩內憂之時,你告訴我該放慢腳步?等遼國和西夏來攻嗎?屆時依舊是內憂外患,有什麼改變?”
“但眼下已經涉及到那麼多官吏,全天下官員數萬,吏員數十萬,難道你全都要裁撤?”
呂夷簡反問。
盛度幫腔道:“是啊,光上個月抓捕的官吏就達到了四千多人,這還隻是汴梁,京畿路、京東東路、京東西路、京西南路、京西北路、淮南東路、淮南西路等汴梁鄰近路,更是數以萬計的官吏被裁撤、懲罰,上書都快堆滿政製院。”
“嗬。”
範仲淹冷笑道:“說那麼多你們無非就是為了自己的私利,兒子女婿受了牽連就按捺不住了,漢龍說得沒錯,你們就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保守利益集團!”
聽到這句話,呂夷簡快紅溫了,因為趙駿已經給他們定過性,這保守利益集團的名聲實在是不好聽。
然而現在他卻真的沒有辦法。
可憐天下父母心,他兒子犯的事情可是貪贓枉法,幫人家走後門通官路,雖然最器重的呂公著沒牽扯進去,但長子和次子就要坐牢甚至流放。
這下呂夷簡哪怕明知道反對可能會造成嚴重後果,比如讓趙禎和趙駿不高興,也必須要在這件事上做出抉擇了。
否則兒子怎麼辦?
因此他隻能咬牙說道:“是,你可以這麼說我,但你難道不看看外麵都鬨成什麼樣了嗎?滿朝文武全是反對的聲音,難道錯就隻在我一人爾?我隻是讓你先停一停,以後再論難道不行嗎?”
說著呂夷簡又望向王曾道:“王孝先,你莫非也覺得在反對聲音如此之大的情況下,這考成法還能繼續實施下去?就不怕天下官員全都被抓乾淨嗎?”
“我”
王曾一下愣住,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範仲淹看向王曾道:“王公,切勿動搖,務必要堅守住本心!”
說著他對呂夷簡又道:“縱使天下官員抓乾淨又如何,隻要是貪官汙吏,就該處置,此乃國法!”
“若是天下動蕩不安,難道也該遵循國法?”
呂夷簡反唇相譏。
見到二人的爭吵,王曾就苦笑起來。
他兒子倒是沒被牽連,問題是他有不少門生故吏遭殃。
雖然他早就傳出風聲出去,要他門下弟子都務必做好分內之事,千萬不要再向從前那樣懶散惰政。
可他們倒是乾事了,效率也提升上來,但架不住裡麵有一些為非作歹的官員啊。
再加上新法實施後,那些不是貪官汙吏的官員也累得夠嗆,覺得新法就是折騰人,紛紛反對,這就讓王曾也開始左右為難了。
而且不止是他。
政製院裡除了範仲淹頂住了壓力,不管任何人來找都堅持已見以外,其餘宰相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響。
呂夷簡和盛度不多說,兒子都被抓了。
宋綬、賈昌朝必然支持呂夷簡,張士遜肯定要幫老友說話。
晏殊、蔣堂、李迪、蔡齊也有門生故吏牽扯其中。
唯一不同的是蔣堂還算公正,並沒有接受門生故吏的求情,保持了中立。
李迪則是看趙駿的臉色,趙駿沒有回來之前,他不會發聲。
晏殊在這事上不好說話,隻能心裡支持一下呂夷簡,但不敢明麵上表態。
蔡齊則是在等王曾的意思。
一時間政製院內呂夷簡、盛度、賈昌朝、宋綬、張士遜等人一派向範仲淹施壓。
王曾兩難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