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口夏子聽見這樣的話,無法忍受:“你們為什麼這麼惡毒你沒有兄弟姊妹嗎?你不疼你的弟弟嗎?她隻是一個疼愛弟弟的姐姐,她流落南洋,回不去,隻能在這裡用她的方式,表達一個姐姐對弟弟的感情。”
“我們惡毒?難道惡毒的不是把孕婦開膛破肚,把胎兒挑在刺刀上的日本兵?”
“那你去找殺人的人算賬。她又沒有殺中國人,她是無辜的。”山口夏子跟人對峙。
“這個女人幫日本人,打她!”
眾人連帶山口夏子都在推搡,葉家的司機上前去擋:“你們放開我家太太。”
憤怒的人怎麼能聽見這話?
如果是因為日本人穿著和服走過,大家遷怒於她,那麼自己幫個忙,讓她離開,也是應該的。
但是她替侵略中國的日本兵在中國的神廟裡祈福,哪怕是無心之舉,那也是對中國神靈是褻瀆。
而山口夏子出口指責彆人惡毒?這個閒事葉應瀾不想管,她往前走。
正在被人拉扯的山口夏子看到了葉應瀾,山口夏子大叫:“應瀾……”
“大小姐快幫幫四太太。”司機也看見了葉應瀾,他怕出事對著人群吼,“這是鴻安百貨葉家的四姨太,我們大小姐是餘家的大少奶奶。葉進和餘敬堂兩位老先生,大家都知道吧?”
司機的高聲叫嚷,抬出了葉家和餘家的兩位老太爺。
眾人的目光往他們這裡看來,葉應瀾回頭跟餘嘉鴻說:“我去看看。”
餘嘉鴻點頭。
葉應瀾往裡走去,山口夏子見她過來,鬆了一口氣,安慰她護著的女人,那個女人轉頭看向葉應瀾,對葉應瀾感激地鞠躬:“謝謝!”
葉應瀾轉身跟眾人說:“我是葉進老先生的孫女,餘敬堂老先生的孫媳葉應瀾。”
葉家和餘家的威望擺在那裡,所有人都停手了,有人說:“葉大小姐,這個女人幫日本女人。”
“我聽見了。”她轉頭問山口夏子,“四姨,這位是?”
“她是我同鄉。”山口夏子總算能站直了,她整理了一下頭發,“太瘋狂了,怎麼能這樣?沒有做過任何事,隻是因為我們日本人,上街就要挨打?”
剛開始山口夏子在葉永昌的幾個姨太太裡,還頗為入葉老太爺的眼,其他幾個姨太太一直無非是吃穿打扮,但是這個日本姨太太喜歡看書,言之有物。
然而,東北淪陷之後,山口夏子跟著葉永昌來老宅吃飯,偶爾說起對日本入侵東北的看法,讓葉老太爺不喜。
真正鬨翻是葉應瀾中學快畢業的時候,葉老太爺為自己親自撫養大的孫女考慮未來,一個是出國留學,一個是在家準備嫁人。
山口夏子居然在老太爺和老太太麵前建議送葉應瀾去日本留學,在這個節骨眼上叫一個中國姑娘去日本留學,老太爺氣得拍了桌子,從此不許她踏進葉家老宅一步。
書裡告訴她,星洲淪陷後,葉永昌跟日本人迅速勾結,有山口夏子的一份功勞,她從中牽線搭橋。四姨太在星洲淪陷後,以葉太太身份陪伴葉永昌左右,出入日本軍官府邸。
這下有人已經反應過來:“這個女人也是日本人?難怪會幫日本人。”
“她說的這是什麼話,中國女人做錯了什麼?她們在家裡就會被殺死。”
眾人聲音一高,立馬把那個穿和服的女人給嚇得躲在山口夏子身後。
穿和服的女人明顯知道世道艱難,有畏懼之心。她父親的這個四姨太,太自以為是了。
想起書裡她和葉永昌狼狽為奸,葉應瀾決定跟她講講道理:“四姨,你們十幾年待在南洋,沒有參與任何日本入侵中國的事,卻上街被人打罵,你認為很冤枉?”
山口夏子覺得葉應瀾問得也太奇怪了:“難道不是嗎?我們好端端地走在路上被人打,這還不冤枉?他們一點都不理智。”
“四姨,那比起中國女人走在路上,被日本人一刀砍了呢?你覺得誰更冤枉?”葉應瀾問她。
山口夏子愣了一下:“我一個女人,不關心政治。”
同等邏輯對待,人家又以女人身份回避,葉應瀾又說:“如果你不關心政治,那不意味著你會站在一個人,作為一個人的良知,作為一個女人,你看見中國女人被殺,作為一個母親,你看見孩子被殺,你是什麼看法?這很重要不是嗎?”
“應瀾,那是因為那些中國軍人躲在平民家裡,所謂被殺的平民,都是窩藏中國軍人的人家。”山口夏子的語氣裡充滿無奈。
這些話讓葉應瀾震驚,山口夏子怎麼能睜眼說瞎話?
而這些話術,在書裡也出現過,星洲淪陷,那是正月十五,日本人天沒亮就到了星洲碼頭邊上的華人聚集的自然村落,秀玉帶著一家子住在餘家以前輪船公司夥計的家裡。
日本人把村裡年滿十六歲的男丁全部帶到海灘上,他們說要抓反日人員,第一個問誰識中文字,有人舉手了,舉手的被拉到了一邊。然後戴眼鏡的也被拉了出來,然後要求剩下的人脫了衣服,身上有紋身的,也被拉了出來,最後日本人指到誰,誰就站過去。
一半人被拉出去,一半人被放回家,被拉走的一半人,再也沒有回來。
完全針對平民的屠殺,但在日據時代,在報紙和電台的宣傳中,是清除反日人員。
這種鬼話,正常人怎麼可能信?
然而山口夏子這樣一個十三歲就進了中國人的家庭,嫁了中國男人的日本女人,不僅信了,還這麼恬不知恥地當眾說出來。
“這個日本女人跟其他日本人沒什麼不同,也是支持侵略的。”後麵的人說。
“我丈夫是中國人,我不支持戰爭,我也不支持殺中國人。”山口夏子叫了起來,看著周邊的人,“無論是清政府還是民國政府,改變過中國嗎?中國內戰打了多少年了?中國土地上的人一直生活在困苦中,華人隻能靠著背井離鄉,來南洋,來英國人、荷蘭人、西班牙人的殖民地上討生活。如果殖民地這麼不好,你們為什麼不回去?”
山口夏子看著葉應瀾:“應瀾,日本通過明治維新已經成了世界一流的強國,但日本想帶著東亞各國出沼澤,很多事,你不能片麵地看。你們想法是好的,實際上卻往反方向走了,你看這些年日本在滿洲投入了多少資金,建了多少工廠?我們都在南洋了,我們視界要開闊,盲目的民族觀念並不能解決當前中國的困境。”
“殺我同胞,占我土地,還說這樣的話?你不要太荒謬。”葉應瀾讓自己耐下性子,“謝謝你幫我解開了心結。我剛才想要幫這位女士,我之前也認為沒有參與戰爭的人是無辜的。你的話讓我明白了一點,一家子強盜,強盜在前麵打劫殺人,強盜婆在後麵燒飯帶孩子,她在期待強盜能多搶一些回來。於是,強盜們撬開了百姓的家,百姓拿起了武器防衛。怎麼能說在後麵燒飯帶孩子,等待強盜搶錢回來的強盜婆無辜?被迫拿起武器反抗的百姓才是無辜的。所以,你並不無辜,她也並不無辜。”
後麵的人大聲喊:“在前線殺敵的中國軍人都比你這個滿腦子為侵略辯護的女人無辜,他們隻是想要阻止惡魔屠殺他們的家人,侵占他們的家園。”
“如果你覺得貧窮和落後就是被占領的理由,那麼你也該認同你們弱小就該被欺負,所以你喊什麼弱女子?你喊什麼無辜?如果你認為弱者也有平等的生存權,你又為什麼支持戰爭?真正無辜的日本人,是為了停戰而奔走的人。而不是她們。”
“……”
大家並沒有被憤怒衝昏頭,思維很清楚。
之前眾人隻是推搡山口夏子,現在大家知道她是日本人了,有人對她吐唾沫,有人伸手打她,一個司機哪兒能護著她?
山口夏子大聲呼救:“應瀾,我是你父親的姨太太,是葉家人。”
葉應瀾回頭:“我祖父為抗日救亡奔走,慷慨解囊。我們家可沒有心向著侵略者的葉家人。”
這個時候那個日本女人手裡祈福用的紅牌掉在了地上,她跪下去護住那個紅牌,高聲叫:“我並沒有想冒犯大聖爺,我之前快死了,去大聖宮求了大聖爺,後來病好了。大聖爺真的很靈驗,我才想讓大聖爺庇佑我弟弟,他是我回日本唯一沒有嫌棄趕走我的人,他才十八歲啊!他還是個孩子……”
人群中有人說:“大聖爺是個心善的神仙,他會護著每一個善良的人。你能得到他的庇佑,是因為你的心不壞。大聖爺又是一個嫉惡如仇的神仙,無論你弟弟是否心甘情願,他都是入侵中國的日本兵,大聖爺怎麼會庇佑一個沾了中國人鮮血的日本人?”
這個女人搖頭,她護住祈福紅牌說:“不會的,蒼介是個善良的孩子,前兩年我曾回過故鄉,家裡拿著我彙過去的錢,蓋了房子,哥哥弟弟娶了媳婦,他們像看見瘟疫一樣要趕走我,他們生怕有人知道我還活著,隻有蒼介叫我‘姐姐’,隻有他拉著我不讓我走。隻有他還會每個月都給我寄信,讓我好好地照顧自己,我昨天剛剛收到他的信,他說他被征召入伍了,要去戰場了,我沒辦法給他去信,我想……”
有人抬腳踢她的手,她手裡的紅牌被踢飛,她爬著往前。
山口夏子彎腰扶她:“你祈福去福滿神宮啊?那才是我們日本人的神宮。”
這個女人聽見這話,抬頭看山口夏子:“我發誓我不會再回到喝我的血,養肥了他們,卻把我當成恥辱的故鄉。我也不會求日本的神來保佑我,他們怎麼會保佑一個他們認為是恥辱的東西呢?夏子,你命好,你沒經曆過,你不懂……”
這時那個撿到祈福紅牌的人高喊:“大家靜靜,聽我念她祈求的內容。”
“她寫什麼了?”
那個人念:“‘求大聖爺告知吾弟小野蒼介:吾弟不要去送死,君王逍遙複逍遙。讓你替他去灑血,讓人殉在虎狼道。血染沙場為哪般?難道此謂光榮死?君王若有愛民心,如何想象這一切。’信女:小野菊子。”
這幾句話瞬間讓聲音平靜了下來。
已經有人上前去攙扶她,而那個撿到祈福紅牌的人,雙手拿著祈福紅牌給她:“小野女士,抱歉,我們誤會你了!我們陪你去把祈福牌掛在大聖宮,大聖爺會替你傳信的。”
“是的,是的!大聖爺會聽到你的祈求的。”
“我陪你去。”
“我也去。”
“……”
剛才人群把她推搡過來,現在人群簇擁著她過去。
人群離開,山口夏子看向人群喃喃自語,葉應瀾聽不懂日語,她感覺出山口夏子的表情中帶著鄙夷……,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