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路閒談著,停在了某處被京兆尹司衙裡的人封鎖的那一處柳河附近。
寒蟬站在巷子裡遠遠地看了一眼,看見那些頗為粗壯的鐵索時,神色古怪地說道:“你說那個人犯了天條嗎?”
雲竹生也看向了那裡,搖了搖頭,說道:“不清楚,畢竟黃粱人神神鬼鬼的,誰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黃粱覺得槐安人奇奇怪怪,槐安人覺得黃粱人神神鬼鬼。
大概都不會覺得像正常人。
二人站在巷子裡大概也是很是好奇地研究了一陣那個麵容醜陋的被鎖在了橋邊的人。
而後一無所獲的離開了這裡。
......
柳三月坐在風雪裡,本就扭曲的手腳之上早已被鐐銬磨破,血汙一片,尤其難看。
連他自己都覺得難看。
也許是察覺到了有人在看著自己,所以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柳三月抬起了頭來。
然而隻是看見了兩個風雪裡離去的身影。
那是誰?
路人嗎?
混混沌沌的柳三月茫然地想著。
冥冥裡覺得似乎有些什麼東西與自己相關,然而什麼也看不出來。
隻有風雪裡兩行腳印來了又去。
.......
風雪夜色的明合坊裡,偶有行人撐著傘安靜地穿行而去。
但是沒有人誰家院子開了門。
......
南島再去天上鎮的時候,鎮子裡的雪色已經沒剩多少了。
草為螢正乘著小舟在劍湖裡緩緩地漂回來,肩頭還留著一些風雪。
“你這是在做什麼?”
南島產生了和小少年們一樣的疑問。
“往山上送雪。”
南島於是想起了那天草為螢說過的那些東西。
“看來你應該弄得差不多了。”
小舟停在了桃樹下,草為螢從一旁拿起了酒葫蘆,喝了一口,笑著說道:“是的。”而後又看著南島腰間的酒壺,“你的怎麼還是桃花煮酒?”
南島低頭看著自己的黑蒜一樣的酒壺,也拿起來喝了一口,說道:“因為桃花酒最是簡單,而且雖然沒有桃花釀那麼香甜,隻是也喝習慣了,倒也還好。”
傘下少年喝著酒,又想了想,“其實主要還是那株桃花發得依舊不夠,等這場雪過去了,看下會不會多點,畢竟釀酒和煮酒不同,總要多一些才好。”
“是的。”草為螢頗為讚同的點著頭。
桃花煮酒,桃花隻是輔料,而桃花釀酒,桃花便是主料,太少了,難免就不像樣。
二人在湖邊喝了一陣酒,鎮子裡的雪慢慢消失了,倒是露出了一些暮色來,然而那些暮色不是在天邊,反倒是停留在了這片花海附近。
就好像曾經有個帶著暮色而來的人,在這裡停留過一般。
南島倒也沒有在意,隻是看著草為螢肩頭。
滿鎮風雪,都落在了這個青裳少年的肩頭,隻是這最後的一些雪,看起來很是稀薄。
“你還要去一趟?”
南島看著草為螢問道。
草為螢點了點頭,放下酒葫蘆,看著南島說道:“你要去嗎?”
南島說道:“去看看是什麼樣子的吧。”
草為螢輕聲笑了笑,看著走上小船的少年說道:“就是我所說的那個樣子。”
二人坐在小舟兩頭,向著劍湖的另一邊而去。
寬廣的大湖漸漸沒入了雲霧之中,小舟亦然。
“陳鶴還是沒有回來嗎?”
“怎麼,以為快過年了,他就要回來了?”
南島理所當然地說道:“難道不是嗎?”
草為螢坐在舟頭笑眯眯地說道:“這裡又不是他的故鄉,他回來做什麼。”
南島想了想,說道:“回來看看朋友?”
草為螢點著頭說道:“有道理,但是也許他在人間某處,又有了新的朋友,然後就喜新厭舊把你忘了。”
“......”南島默然無語,說道,“你這樣總讓我覺得我是個等待歸來的怨婦。”
“難道不是嗎?”草為螢挑眉說道,“你每次來都會問一次陳鶴回來沒有。”
南島看著雲霧大湖,輕聲說道:“假如你有一個朋友,明明可以安安靜靜地活在人間,卻為你站出來兩次,你會不會很想他?”
草為螢沉思少許,說道:“大概也會。”
南島沒有再說什麼。
他當然會一直記得那個南衣城裡匆匆交集過的閒適安逸的年輕人。
那不是懶散,而是安逸而且自在。
也許就像他曾經在聽風台說過的那樣——永遠開心快樂,而後悠閒自在。
不可謂不是人間之大宏願。
小舟緩緩穿過雲崖而去,於是出現在了大湖的另一邊。
南島隨著草為螢走上了那處湖邊懸崖,崖上有些被草為螢遺失的風雪,像是一地落花,邊緣青藤爬過布滿石苔的地麵,向著下方垂落而去,站在崖邊看著的時候,好像與崖下那些通往遠山的蜿蜒小道連在了一起一般。
草為螢拿著酒葫蘆站在一旁,拿著酒葫蘆一抬手,一仰頭,於是山風便來了,吹著肩頭風雪向著遠方飛去。
確實就像他曾經說過的那樣,雲霧散開了,灰色的山頂有雪白頭。
“我什麼時候才能像你一樣?”
草為螢挑眉看著身旁傘下很是羨豔地問著的少年。
“你是說像我這樣高,還是像我這樣自在?”
初入人間,便見過了當今人間最高的人,自然是一件極為幸運的事。
但是這個人偏偏悠閒自在,難免會是讓人又愛又恨的事。
什麼都是遙遠的。
憧憬也是。
南島站在傘下笑了笑,說道:“像你這樣自在。”
草為螢輕聲笑著。
“你現在也很自在的,你看彆人家的少年,初見人間,就忙得焦頭爛額,你就不一樣,整日無所事事,喝酒看花吃火鍋,我有時候都很好奇,有人是怎麼把一個這樣無趣的故事寫了這麼多字的。”
南島挑了挑眉,說道:“你在說什麼東西?”
草為螢笑著說道:“陳鶴啊,他不是在寫你的故事嗎?”
“他不是把我寫的無比神勇,堪稱人間無敵嗎?”
“最開始是的,後來離開了南衣城,又跑來找我打聽了你的事情之後,就開始寫你睡懶覺了。”
南島想了很久,說道:“也許他很擅長說廢話吧。但這和我自不自在是沒有關係的,我也不自在,我隻是無所事事而已。當初在南衣城的時候,還有人想要殺我,雖然現在也有,但是現在我在嶺南,他們所有人都把我當成了嶺南的希望,終日想著要我快點修行,然後站到世人仰望的高度,將整個嶺南從一些遺憾錯失的故事的泥潭中拔出來。甚至還找了東海劍宗的人來守著我,就好像老來得子的老人,無比謹慎地守著自己的心肝寶貝一樣。而且就算嶺南不這麼做,我大概也不會有什麼事發生——我師弟是個人間大修,隻是不知道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來引導著我去走一些路。但總之,這樣一個人便在身邊,能發生什麼事呢?”
草為螢想了想,說道:“大概他是覺得修行先要修心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南島輕聲說道,“所以我也一直在想辦法改變著自己,我讓自己儘可能的平靜,說話的時候要帶著笑意。有時候我也不知道,這到底是真的改變了,還是我覺得自己應該這樣改變,而營造出來的假象。”
草為螢站在崖邊喝著酒,看著地上的那些像是落花一樣的落雪痕跡。
“人間論跡不論心,倘若能夠真的一輩子營造這樣的假象,為什麼不能是真的改變了呢?”
“所以師弟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他在怕一些東西。”草為螢輕聲笑著說道,“他擔心你一生鬱結太多,會變成一顆醞釀著仇恨的種子。換句話而言,假如你心中確有塊壘,那他便要以自己化作溫酒,替你澆卻那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