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山平靜地搖了搖頭說道:“不用改,就叫梨子很好。”
叫梨子自然很好的。
叫小魚也不錯。
如果叫做青山,大約是人間最妙。
小城姑娘張梨子點了點頭,又彎下腰將那些吃的抱了起來。
陳青山已經向著巷外走去了。
張梨子回頭看了一眼巷子裡握劍不語的青椒,又有些心慌起來,連忙抱著那些東西跟了上去。
大年初一的人間,依舊是團團圓圓的。
隻是終究會有一些不得已的離彆。
離開的時候,風雪漸漸停了,山邊暮色裡帶著一些浮躍的紫色。
倘若這句話來解釋離紫,也許陳青山會喜歡一點。
某個東海來的紅衣劍修跟了上去。
畢竟如果走丟了,也許便很難找了,尤其是陳青山這樣居無定所的人。
......
寒蟬坐在某處人間高樓屋脊之上看著書院的時候,有人踩著積雪走了過來。
是一個穿著看起來並不乾淨而且還缺了一塊的白衣的劍修——缺了的那一塊被蒙在了眼睛上。
寒蟬看了許久,直到那個人精準地踩著簷上積雪走到了自己身前。
“你是怎麼看得清楚的?”
張小魚在屋脊上坐了下來,想了想說道:“因為人間有風。”
寒蟬挑了挑眉。
“比如你現在正在挑著落了一些雪的眉頭。”
張小魚輕聲說著。
“人間有風,於是世間的東西便有了形狀,隻不過沒有色彩,隻是線條,就像一幅很是簡陋的畫。”
“不過你可以自己給它上色。比如你叫寒蟬,我就可以覺得你是穿著一身黑褐色的衣裳,坐在一些青綠的瓦簷上,你的劍上血是紅色,還落了一些白色的雪。你懷裡還有一個裝滿了錢的包裹,裡麵應該是花花綠綠很是誘人的銀票。”
寒蟬很是驚歎地說道:“這你都可以看得到?”
張小魚微微一笑。
“因為我總是很缺錢,所以對於錢這樣的東西,很是敏感。”
張小魚頓了一頓,說道:“你好像有些激動?”
寒蟬坐在屋脊上笑著說道:“是的,因為你是張小魚,你的賞金比他們要豐厚得多。這讓我忍不住有些動心。更何況,你的劍鞘還沒有劍.....等等,你的劍鞘裡為什麼會沒有劍?”
寒蟬的笑意凝固了下來。
叔禾死在迎風樓下之事,寒蟬自然是知道的。
所以那樣一劍因果,應該已經了結,張小魚的劍也應該安安穩穩地落在自己的鞘中。
隻是現在的張小魚,劍鞘裡依舊沒有劍。
張小魚迎著風,也許能夠看得到寒蟬臉上的驚詫,微微笑著說道:“不用擔心,這是和你沒有關係的事。”
寒蟬冷靜了下來,握住了放在腳邊的劍。
“是的,隻不過這樣一來,我似乎更為動心了。”
隻是大概這樣的動心,在張小魚抬起了一隻手指的時候,又很是誠懇地打消了。
寒蟬很是驚詫地看著麵前的這個白衣劍修身上那種無比深沉磅礴的道韻。
“你是什麼時候入的五疊之境?”
張小魚平靜地說道:“當我在謠風來回往返地走了一遍的時候。”
寒蟬鬆開了手中的劍,很是惆悵地說道:“我不能理解。”
“但你要學會去理解。”
張小魚輕聲說道:“人間一直都有一種魚,當它沉淪在河裡的時候,走得也許是很慢的。但是當有一日,無人回應它的掙紮與呼救,於是它被潮水推湧著離開人間的河岸,落向那片廣海的時候,它便會遊得越來越快。”
寒蟬沉默少許,說道:“這種魚叫做什麼魚?”
張小魚微笑著說道:“張小魚。”
寒蟬歎息了一聲。
“師兄確實震撼我一整年,大概整個一千零四年,我做夢都會是人間有一種叫做張小魚的魚。”
這個來自流雲劍宗的弟子很是誠懇地叫了一聲師兄。
像他們這個年紀的人,一般都是道海三疊浪,或者四疊浪。
張小魚便這樣蠻不講理地五疊浪。
寒蟬大概也是明白了為什麼天下三劍是張小魚他們而不是自己了。
“也許回去之後,我也得誠懇地叫著程露師兄了。”
張小魚輕聲笑著。
同為年輕一代天下三劍,張小魚與程露的關係自然還可以。
二人坐在簷上許久,寒蟬才轉回頭來看著張小魚說道:“師兄來假都做什麼?”
張小魚輕聲說道:“看戲。”
寒蟬沉默了少許,說道:“誰的戲?”
張小魚背著劍鞘在這處高樓屋脊安穩地坐著。
“誰的戲我都看,誰的戲好看,我就看誰的戲。人間以前怎樣看我的戲,我就怎樣看人間的戲。”
這處紅樓雖然沒有迎風樓高,但是卻也是假都數一數二的高樓。
樓中有著諸多產業,譬如酒肆,客棧,也比如一些歌舞高台。
樓裡也許確實是在唱著戲。
有些很是喜慶熱鬨的鼓樂聲與唱腔在風雪裡漂蕩著——假都的人們過年便喜愛看這種叫做花鼓戲的戲曲。
寒蟬沉默地看著那個坐在屋脊上,聽著樓下的戲曲聲敲打瓦簷的張小魚。
大約現在的張小魚,確實不是當年人間所熟悉的那個張小魚了。
那張用著白衣一角蒙著眼睛的臉上帶著一些淺淡溫和的笑意。
但這樣的笑意,也許正是疏離的。
就像他與寒蟬說的那些話語裡的意味一般。
寒蟬靜靜地看了許久,而後握著劍踩著一些細雪,向著高樓下層的屋簷上而去。
像是一個蹦蹦跳跳的小紙人,一點點落向人間,而後沿著長街走去。
寒蟬淒切。
坐在張小魚身旁的時候,這個流雲劍宗的弟子確實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他不知道從何而來。
但總之,讓他心裡有些不安。
所以他決定早點結束在黃粱的任務,回到流雲劍宗去。
這樣兩筆大單子,足以讓他快樂許久了。
隻是假都懸薜院中,雖然沒有什麼卿相那樣的大修,但是也可以算作一個不小的修行之地。
劉春風是一個比較棘手的人,如何能夠成功潛入,然而賺到這三萬貫,卻也是一件令人苦惱的事。
寒蟬愁眉苦臉地走在街頭的時候,便看見風雪長街儘頭有人按劍而立,正在那裡等待著街邊酒肆賣給他一碗正熱的酒水。
人間有清冷寒鐘之聲微微響著。
落日寒蟬,落葉寒鐘。
寒蟬看見了葉寒鐘的時候,一身黑袍在風雪裡靜靜紛飛著的葉寒鐘也看了過來。
“分我一萬貫,我可以幫你。”
葉寒鐘的聲音很平靜。
寒蟬握緊了手裡的劍。
師兄弟之間談錢是很傷感情的事。
隻是葉寒鐘這樣的人,如果不談錢,大概會是一件更令人恐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