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青綠之劍便安靜地停在了那些落葉之中。
山照水平靜地收劍,轉身看向身後的那些山林,林中有著許多動靜,一直看了許久。
“妖族如何,他們是被煽動的,被蒙騙的,這樣的故事,我們不管,人間劍宗也不適合去管,那是世人的事。”
這個人間劍宗的師兄轉回頭來,看著古樹之上的青衣女子,平靜地說道:“但是煽風點火的人,我們不會放過。”
“張小魚也一樣。”
那柄青山照水之劍被送入了劍鞘之中。
山照水靜靜地看著秦桑。
後者並沒有走下那棵古樹,隻是沉默地站在那裡。
登高望遠自傷情。
一直過了許久,秦桑才輕聲說道:“可以再給我一些時間嗎?”
山照水挑了挑眉,回頭看著那些幽深山林,靜靜地看了許久,而後轉回頭來,看著她說道:“多久?”
秦桑沉默了很久,並沒有說話。
山照水安靜地看了少許,而後執劍向著山林以南走去。
“我在雲絕鎮等你,如果不來.....你知道後果。”
“好。”
......
妖族的亂局,自然是聲勢浩大的。
但那同樣是因為依舊有著諸多站在高處,於世人而言猶如藏在雲端的人們依舊沒有入局。
他們在觀望。
想要看看在那些亂流之中,誰才是那些攪局之人。
......
山照水便這樣離開,自然有著他的思慮。
凡事他們並不想做得太絕。
更何況,他確實還有一件事情。
......
程露一路向著白鹿深處逼近而去。
隻是依舊沒有發現那個少年的蹤跡。
這使得這個向來心境寧和的流雲劍修心中也不免多了一些焦躁之意。
這個黑衣短發束袖裹腿的劍修停在那片平原小鎮之前,低頭看著手中的劍,不無歎息。
南島啊南島。
你不要逼得我真的對決離動心。
人在情緒煩悶的時候,自然會容易受到諸多外物的影響。
決離當然是人間至上名劍,哪怕它已經斷了。但是這柄當年磨劍崖七師兄之劍,對於任何一個劍修的誘惑力都是巨大的。
程露抬頭看著人間暮色。
今日已經是大風曆一千零四年二月初六的傍晚。
倘若那個少年真的決定前去攔住那些前去山月的妖族,此時大概已經接近了白鹿深處。
程露靜靜地看著天際暮色遊雲,靜靜地握緊了手中決離,站在當初西門駐足的那個小鎮之前,一身劍意湧出,鎮外帶血的桃花紛落無數。
直到一身劍意在決離的承載之下,達到了最為巔峰的時刻,程露在驀然一劍,斬向了那處小鎮與鎮後濕地深山。
不能越雷池,那便引雷來相見。
那一劍落到一半,便被一道青色劍光震散而去。
青衣女子在小鎮之後,執劍緩緩而來。
程露亦是第一次見到這個白鹿城主,看著那個比自己還要高的女子,亦是有些驚色。
秦桑一如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靜靜地看著到來的流雲劍修,平靜地說道:“你要做什麼?”
程露很是敏銳地察覺到了這個境界頗高的女子話語裡的一種虛弱意味。
他並不知道在白鹿發生了什麼,然而也沒有去問的意思。
程露執劍一禮,而後平靜地說道:“我希望城主能夠停下來。”
秦桑挑眉說道:“西門沒有告訴你一些東西?”
程露輕聲說道:“自然說了,隻是有些事情,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掌控.....”
程露抬頭看著秦桑。
“包括城主在內。”
秦桑平靜地說道:“什麼事?”
“城主相信有人能夠讓整個白鹿妖族,儘數喪生於這片土地之中嗎?”
秦桑想到了那個流雲劍宗的師兄。
一個六疊的人間劍宗師兄,自然是極為強悍的。
然而縱使是山照水,也不能說能夠坦然地麵對整個白鹿妖族。
所以秦桑眯著眼睛,長久地盯著程露。
“誰?”
程露沉默了下來。
一個撐著黑傘的少年?
這無論如何,都是難以讓世人信服的事。
秦桑等待了許久,執劍立於春風之中,冷笑一聲說道:“哪怕是想要借勢恐嚇,也總要讓世人看見你們所借之勢,隻言片語便想止住一些洪流,程露,你們流雲劍宗的殺手不磨劍,改行打磨夢境了嗎?”
程露聽得出來這個青衣女子有些莫名的心情不好。
隻是他也沒有指望過這個六疊之修能夠與自己好好說話。
二人自然本就是敵人。
她沒有殺自己,已經是給了流雲劍宗極大的麵子。
“當初南衣城外有場風雪。”
程露心平氣和地說道。
“我不知道城主是否聽聞過。”
程露將那柄決離送回劍鞘之中,轉頭看向南方,沉默了很久,而後轉回頭來,看著鎮中的女子,輕聲說道:“當然,沒有聽過,也沒有關係,城主想象一下,人間突然開始下雪,就像世間的一切風雪一樣,那些妖族們站在山林之中,在前進的路途之中停了下來,開始抬頭看雪,雖然覺得很是古怪,但是他們大概也不會在意,會繼續往前走去。”
程露頓了一頓,而後語調沉重。
“但是很快,他們就會發現這場雪不太對,有人接了一片雪花,然後斷了一隻手,有人抬頭看著天空,想要知道那是什麼,然後整個人都被斬碎。妖力強盛一些的,也許可以抵抗一陣,但直到那些大雪突然變成了無數劍光。大妖也好,小妖也好,哪怕是城主大人,立足於其中,都會被泯滅而去。”
程露看向了秦桑,緩緩說道:“城主覺得這個故事好聽嗎?”
秦桑皺眉看著程露,說道:“什麼意思?”
程露輕聲說道:“沒什麼意思,隻是想告訴城主,那個帶著這場風雪的少年,正在向著白鹿而來,也許已經越過了我們,走入了那片妖土之中。”
“當然,西門也與我說過,城主大人,也是人間的點火之人。”
“人妖之間徹底決裂,也許正中城主下懷。”
“隻是......”
程露靜靜地看著秦桑,看著這個一身春風綠意蕩漾於春日暮色之中的人間大妖。
“涓流隨大勢而動,但大勢倘若沒有涓流,也無法成為大勢。世人與妖族,其中的每一個人,都是組成這片人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希望城主能夠憐憫一下你的族人。”
愛人間,方能禮人間,才能樂人間。
秦桑靜靜地站在鎮子長街上許久。
程露的話固然有些危言聳聽的意思。
也有些天方夜譚。
隻是秦桑卻不得不考慮一下這些東西。
“所以你所說的那個少年在哪裡?”
程露輕聲說道:“如果我能找到他,我就不會來找城主,我既然會出現在這裡,冒著被城主一劍送去冥河的風險,城主應該便清楚許多東西——我找不到他。”
秦桑靜靜地看著程露,而後淡淡地說道:“妖族如何,輪不到你來插手,你所說的那個少年,我自然會注意。”
程露緩緩說道:“隻怕城主意識到一些東西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秦桑隻是平靜地在小鎮裡轉過身去。
沒有見過風雪的人,自然不相信風雪。
黃粱南拓在很多年前,一直以為人間會下雪是一個謊言。
程露執劍立於那處春風小鎮之外,長久地看著那個執劍而去,似乎受了一些傷的女子。
他自然也想說言儘於此,好自為之,然後拂袖而去。
隻是這個故事,不止是妖族之事。
一旦整個人間的妖族所看到的不止是一些惶恐的猜測,而是已經落在了實處的屠戮,自然也不會像如今一樣容易平定。
他們不會相信是怎樣的一個撐著傘的少年,葬儘了白鹿妖族。
他們隻會相信,這是來自於劍宗上層之人動的手。
譬如叢刃,譬如陳雲溪。
甚至於有可能是他們的神河陛下。
所以程露沒有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