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撞在了那塊張小魚曾經坐過的山石之上,又滾落到了青叢之中,無比淒慘地咳著血。
那一刹那的劍意,瞬間泯滅了那片來自張小魚的山河。
也摧毀了一切即將落下去的故事。
陸小二則是與張小魚一同落進了那條溪流之中。
兩個少年都是麵色蒼白無比倉皇地看向人間東麵。
他們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隻有那個白衣青年,帶著一身血色,散去了一切憤怒,無比平靜地在清溪之中站了起來,站在那些暮色之中,靜靜地看著遠方。
一直過了許久,他才回過頭來,那個眼窩依舊在淌著血,猙獰而平靜地看著那個躺在了青叢裡不住地咳著血的少年。
“命運就是這樣的。就是我站的地方。”
這樣一句話,無比的平淡且簡短。
分明沒有任何情緒,卻好像包含了一切不可觸及的悲哀。
“也是你站的地方。”
張小魚在兩個少年怔怔的目光裡,彎腰從溪流中撈出了那個破破爛爛的劍鞘,像是珍寶一樣背在了身後,而後一路淌著清溪而去。
南島嘗試著用一隻手撐著那些濕冷的青草溪岸站起來。
隻是便是這樣一件簡單的事,少年都是很難做到。
隻能沉默地看著那些白衣青年,在遙遠的天際暮色裡無數升起的沉鬱道文背景之下,緩緩遠去。
“不要再往前了,師弟。”
那個一身血色的劍修聲音驀然溫柔了下來。
“我師兄不會放過你的。”
南島什麼都沒有再說,用著最後的力氣握緊手中的傘,帶著一身的劍傷,在暮色倉皇的天空之下,仰躺了下來。
有水聲嘩然。
小少年匆匆蹚水而來,爬上了溪岸停在了少年身旁。
“師叔你怎麼樣?”
小少年的聲音裡帶著許多的顫意與慌張。
這個目睹了一切的小少年,自然清楚自家師叔麵對著什麼樣的存在。
陸小二扯著自己的袖子不停地擦著南島那處被打碎的眉骨,倘若張小魚再用力一些,便是那隻左眼都會被骨頭刺穿。
就像是一句頗為諷刺的話一般。
道人下手,向來有分寸。
所以那一拳,隻是打爛了眉骨,卻沒有傷到少年的眼睛。
而劍修不一樣。
少年那一傘如果不是力竭,也許真的會鑿穿那個年輕人的腦袋。
南島微微舉起了手中的傘,格開了陸小二的手,而後很是疲倦地搖搖頭。
陸小二收回了手,蹲在一旁,渾身不住地顫抖著。
看著南島身上的劍傷,又好像想起了什麼,抬手按在了南島有些冰冷的手臂上,將自己知水境的元氣向著自家師叔傳了過去。
這樣也許確實有些用處。
躺在青叢裡怔怔地看著天空的少年身體裡多了一些溫熱。
一直過了許久,陸小二才力竭地停了下來,在自家師叔的身旁抱膝盤坐了下來,默默地調息著。
暮色的天空裡,有著無數的道文正在不斷地升向人間,在天穹之中以著一種極為玄妙的軌跡運轉著。
像極了某個久遠故事裡,那個叫做乾坤一卦的道術一般。
整個廣義東海都被包攬了進去。
萬千卦道落於人間,散發著洶湧而磅礴的道韻,將一切逸散的劍意都攔了下來。
兩個精疲力儘的少年安靜地逗留在了溪畔,看著那些似乎極為遙遠,令整個人間都無比倉皇的畫麵。
“師叔。”
陸小二的聲音很是輕微茫然。
“嗯。”
南島聲音裡依舊帶著虛弱。
“人間是不是要完了。”
陸小二看著天穹的景象,暮色如流,一派倉皇之象。
南島沉默了很久,而後低聲說道:“我不知道。”
兩個少年連那樣一個白衣劍修的事情都弄不清楚,自然不用說更遠也更高的故事。
漸漸昏暗下去的溪畔沉寂了下來。
一直過了許久,陸小二才輕聲說道:“那應該是叢刃前輩的劍意吧。”
陸小二自然沒有見過叢刃。
隻是在去年三月的時候,有人在南衣城臨空而渡,執劍一步踏入歲月之中。
這樣的畫麵,嶺南之人自然都看見了的。
南島躺在溪畔點了點頭。
“所以他在和誰打?”
陸小二很是惶恐地問道。
南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個寸頭少年傳向南衣城的某個誤會——叢刃和神河打起來了,腦袋都被打壞了要死了。
“也許是當今陛下吧。”
少年緩緩說道。
溪畔這一次真的再沒什麼問題了。
那是距離少年們過於遙遠的故事。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那個終於恢複了一些氣力的少年撐著傘坐了起來,而後彎腰向著溪流中,抬手撿起了一柄青黑色的劍,而後撐著劍站了起來。
陸小二也站了起來,在溪流之中四處搜尋了一番,將溪午劍與鸚鵡洲一同帶了回來,至於那些彆的劍,日後他們自然會回到劍湖之中。
陸小二找到了兩柄劍的時候,南島已經撐著傘拄著劍,向著那些劍意傳來的方向緩緩走著了。
遠方暮雲的極儘之處,已經隱隱可見那樣一座三千多丈的高崖,隻不過頗為虛幻。
但那不是意味著高崖並不存在。
而是因為過於遙遠的東西,在跨越了人間之後,總會變得模糊。
人間的風是淺色的而不是透明的。
“師叔還是要去東海?”
陸小二抱著那兩柄劍怔怔地站在南島躺過的那個位置。
不遠處傘下拄劍而行的少年隻是輕聲說道:“是的。”
哪怕那樣一個白衣劍修的那些平靜的話語,讓兩個少年都深深地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惶恐與悲哀。
但也許正是這樣。
所以該來的總會來的。
.....
命運就是這樣。就是我站的地方。
.....
道人牽著道童的手,安靜地站在人間某處春風山嶺的山頭。
浩然劍意落向人間的前一刻,他便已經站在了這裡。
那些故事真正落向人間的許久之前,他便已經站在了這裡。
將整個東海走了一遍。
將那些道術灑落人間。
“是不是那兩個人打起來了?”
王小花感受著空氣裡那種令人驚惶的意味,抬頭仰著小臉問道。
卜算子沉默了少許,看著無數被劍意激發,升向天穹之中流轉著化去那些灑落人間劍意的乾坤道術,輕聲說道:“是的。”
“是在東海嗎?”
“是的。”
王小花打了一個寒顫。
忽而覺得無比的寒冷。
所以她向著道人的道袍裡縮了縮。
“不是說好了像他們這樣的人,打起來不會在人間的嗎?”
卜算子緩緩說道:“假如他們依舊講道理的時候,自然是這樣的,但問題在於,假如他們依舊講道理,就不會在人間打起來,所以一旦他們會打起來,人間是不是人間,就已經不重要了。”
“是誰不講道理?那個人間的陛下嗎?”
王小花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那個醇厚低沉的聲音的主人,很難有什麼好感。
隻是身旁的卜算子似乎在搖著頭。
“不是的,不講道理的,是叢刃。”
“為什麼會這樣?”
王小花張大了嘴,有些不能理解。
“因為他在逼神河做出選擇,是要人間,還是要所謂的成仙。”
王小花怔怔地站在那裡。
“那陛下會怎麼選?”
“陛下不會選。”
卜算子輕聲說道。
“叢刃受傷了,所以他隻會把叢刃打死。”
暮色山頭之上沉寂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