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言萬事轉頭空,未轉頭時皆夢。”
白玉謠輕聲說著這樣一句話。
江山雪看著琴前的女子,沉思了少許,緩緩說道:“這便是當時兄長未曾說的東西?”
白玉謠低頭挑著某片從春山之中落到了琴弦上的葉子,溫聲說道:“或許是的,或許不是,但這是山河觀某個人很喜歡的曲子。”
江山雪沉默少許,輕聲說道:“李山河?”
白玉謠笑了笑,說道:“那是你師叔。”
李山河也好,道生我也好,樂朝天也好,終究那個看起來很是年輕的道人,曾經也是青天道的弟子。
江山雪沉默不語。
白玉謠推開了身前的琴,站了起來,一襲素衣立於春風山湖之畔,抬頭看著山青雲漫。
“所以那樣的東西,你不要去聽,就不會有疑問,不要去看,就不會有掙紮,不要去想,就不會有苦痛。言語不能殺人,但最能蠱惑人心,摧折意誌,磨滅精神。”
江山雪怔怔地立於一旁,過了好一陣,才輕聲說道:“不去看,如何能夠知曉人間?”
“稚童不能舉石。”
白玉謠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一旁的江山雪。
“哪怕你教會他如何去發力,如何穩住下盤,他也舉不起一塊數百斤的大石。”
“所以青天道欲求長生,便不能直接去求長生,那是一個未知的領域,泡茶養生固然並不多少用處,但是總要一步步去做,才能知曉如何才是對的。”
白玉謠說著又有些咳嗽,臉色有些蒼白江山雪將琴邊的那碗湯藥拿起來遞了過去。
這個青天道素衣觀主接過藥碗,抿了兩口之後,氣色大概便好了一些,雙手托著藥碗,沿著那口山中之湖緩緩走著。
“天下知動方能靜,山河觀之中要如何,你不需要去看,也不需要去想。”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衝,其用不窮。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辯若訥。躁勝寒,靜勝熱.....”
白玉謠停在了那裡,溫聲說道。
“清靜為天下正。”
江山雪猶如洪爐點雪一般驟然醒悟過來,在湖畔躬身一禮,沉聲說道:“弟子受教。”
白玉謠輕聲笑了笑,繼續向前走去。
“所以你還有彆的問題嗎?”
江山雪站直了身子,跟了上去,輕聲說道:“觀主何事要見弟子?”
白玉謠緩緩說道:“你覺得陳懷風如何?”
江山雪沉默了下來,而後輕聲說道:“陳師兄他.....”
這一句話並沒有說完,這個年輕的青天道弟子驀然抬頭看向了人間春穹。
暮色裡隱隱有著某些令人極其不安的意味在那一刹那落向了整個人間。
白玉謠好似沒有看到一般,隻是安靜地沿著春湖走著。
“他如何?”
江山雪低下頭來,沉默地看了白玉謠許久,而後繼續說道:“陳師兄自然不錯。”
白玉謠笑了笑,停了下來,素手輕輕摩挲著手中瓷碗。
“既然不錯,那你便去東海找下他吧。”
江山雪皺了皺眉頭,看著白玉謠立於湖畔春風裡的背影。
“觀主何意?”
白玉謠的聲音依舊溫軟而平和。
仿佛那些人間的異象,都沒有入眼一般。
“他如果死在了東海,你也很難服眾。”
江山雪沉默了少許,輕聲說道:“此事與弟子有什麼關係?”
白玉謠輕聲笑著說道:“我死之後,觀主不是你就是他,他若是死在了東海,你覺得旁人會不會覺得有沒有關係?你也知道你在觀裡,能夠得到的認可不多。那個師叔沒有敲你的頭,自然便是不夠親近。謠言起與否,從來都不在故事之中的人。”
江山雪長久地立於湖畔,而後輕聲說道:“弟子依言,隻是弟子有所不解。”
白玉謠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
那個穿著舊青天道道袍的年輕人輕聲說道:“陳師兄為何會死在東海?”
白玉謠至此終於抬起了頭,輕聲說道:“因為他卷進了一些不該卷進去的故事。”
暮日天穹裡,那些自東海升起的劍意與乾坤卦象,哪怕是遙遠的北方,亦是清晰可見。
一如當初太一春祭一般。
江山雪隱隱猜到了什麼,輕聲說道:“陛下在東海?”
白玉謠平靜地說道:“是的。不止是陛下,還有謝朝雨,還有叢刃,還有李山河。”
江山雪神色裡有些驚意,抬頭長久地看著那些流轉於遙遠暮色之中的道文。
天下三劍三觀,在某些世人並不知曉的故事裡,居然有了四位便在東海那個地方。
“那裡發生了什麼?”
白玉謠低下頭來,繼續沿著山中之湖走著。
“隻是一些並無意義的故事而已。”
江山雪低下頭來,看著已經安靜地走了很遠的白玉謠。
說著這樣一句話的素衣女子,與她先前所說的那些東西,顯然是並不相符的。
一個從白風雨故事走出來的青天道觀主,自然不可能是不去聽不去看不去想的人。
白玉謠安靜地走了很遠,而後在湖畔停了下來,喝完了碗中湯藥,很是溫和地看向了那個年輕人。
“生死交替是必然的,新老交替也是必然的。有些東西你不要急,慢慢去走,以後的人間,就是你們這一代人的故事了。”
立於湖畔的江山雪驀然感受到了一些很是沉重的東西落在了肩頭,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弟子明白。”
白玉謠微微笑笑。
“去吧。”
江山雪恭敬地行了一禮,而後轉身沿著湖畔走去,穿過了那一條湖上小橋,向著來時的方向而去。
隻是在快要離開的時候,這個青天道的弟子又回過了頭,看著白玉謠輕聲問道:“所以青天道的以後,觀主是如何打算的?”
白玉謠輕聲笑著,說道:“江山雪也可以,陳懷風也可以,梅溪雨也可以,柳三月也可以。人間的命運是無法篤定的,尚且活在世上的人,又何必去在意早已經去了冥河的人的看法呢?”
江山雪沒有再說什麼,穿著那身暮色裡像是一些遠山青雪一般的衣裳,安靜地離開了這裡。
白玉謠依舊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
當那個年輕的道人身影消失在了那些青山道上的時候,有著一個身影從竹舍之中走了出來。
那是一襲素色道袍托著一壺熱茶的女子。
曾經在南衣城西外街開著茶葉鋪子的白荷。
二人靜靜地看著彼此。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當初隨著北台一同逃去了關外的女子輕聲說道:“倘若一切都是可以自己決定,不用聽著前人話語的,那麼為什麼,當初您會想著將我送往南衣城呢?”
雖然這個女子當初在三月南衣城與某個青衣道人行走於柳河之畔的時候,曾經笑著說道自己並不會怨恨。
但有些東西,自然不可能在內心毫無痕跡的。
又或許,有些言語之中的東西,永遠不能代替內心。
也許一切都是很好很好的,比如北台,比如柳三月。
又或許一切都是很壞很壞的。
比如一些情竇初開卻被拆開了的年少的故事。
白玉謠並沒有回答白荷的這個問題,隻是有些感歎地看著那個湖畔暮色裡抱著茶壺的與自己頗為相似的女子,微笑著說道:“你的茶泡得很好了。”
白荷的茶在很久之前就炒得很好了。
一個會炒茶的人,自然也是會泡茶的人。
白荷輕聲說道:“是的,而且我也比以前要勇敢很多了。”
這個立於琴邊的女子托著茶壺舉高了一些,像是要將它砸落下來一般。
然而並沒有。
隻是有一片從山裡吹來的葉子落向了湖畔,卷成了一隻茶碗落在了琴上。
於是傾斜的茶壺有一線茶水落下,將熱氣騰騰的茶水一滴不漏地傾入了那隻茶杯之中。
白玉謠微微笑著說道:“我以為你會砸了它。”
白荷輕聲說道:“倘若是以前的我回來了,也許便會帶著一些難以解開的憤恨砸下去。隻是將茶壺砸了,算什麼勇敢呢?誠懇地麵對一切才是的。”
白玉謠很是感歎地說道:“是的。隻是青天道不會幫你們,所以你也去吧。”
白荷沒有再說什麼,微微蹲下來,將那一壺茶水放在了琴案上,又站了起來,疊手腹前靜靜地看了那個湖畔女子很久,而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