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鶴好像想明白了什麼,緩緩說道:“三十萬青甲?”
“大概是的。”
陳鶴想了想,還是向著那邊去了。
“說不定我一路迷著路趕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打完了呢?這個時候賣鐵板豆腐生意肯定好得很。”
和尚也沒有勸他,隻是笑眯眯的坐在崖上。
“愛過知情重,醉過知酒濃,花開花謝終是空。緣分不停留,像春風來又走,女人似花花似夢.....”
一直到那個推著車的年輕人哼著曲子在風雪裡漸漸遠去。
這個和尚才轉回頭來,不遠處的隘口對岸風雪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坐著一個很是淒慘的人,雙手很是無力的垂著,大概是被打斷了,坐在風雪裡不停的咳著血。
也許他一直都在那裡,隻是被風雪蓋住了而已。
“明施主不要急,等我等到了有緣人,再去找那個跑掉的劍修,送你二人一起去冥河。”
和尚微微笑著看著那個一身巫袍染滿了鮮血的中年人。
畢竟貧僧武德充沛,並不是在開玩笑。
明蜉蝣咳嗽了許久,才終於將喉嚨裡鬱結的巫血咳了出來,抬起頭看著對崖的和尚,聲音有些嘶啞的說道:“大師在這裡,那麼阿彌寺呢?”
和尚微微笑著看著明蜉蝣,說道:“貧僧都找不到阿彌寺的入口,施主為何覺得他能找到?”
“他是莊白衣,他師父是叢刃。”
“有道理,畢竟因果劍前輩是人間最後一個到過阿彌寺的人。”和尚輕聲笑著,說道,“但那與莊白衣有什麼關係呢?”
明蜉蝣還想再說什麼,那個和尚隻是雙手合十,輕聲說道:“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為魚。”
這個來自黃粱,離開的時候曾經無比自豪的說著自己是靈巫之上神鬼之下的第一人的南楚靈巫,突然便看見了那個和尚手中的那枚白色石子。
“那是有緣大師的舍利子?”
和尚低頭看著掌心的石子,輕聲歎道:“當年有緣大師在黃粱以風雪凍殺了一城之人,如何能夠有舍利子?”
明蜉蝣沉默的坐在那裡,又開始咳著血。
一直咳了許久,明蜉蝣才看向了那個已經消失在風雪之中的那個身影離去的方向。
“那人是誰?”
“一個過客而已,明施主很好奇?”
“因為覺得大師有些過於拘謹了。”
和尚輕聲笑道:“是的,因為確實有些放不開。”
大概確實不如向明蜉蝣展現自己充沛的武德的時候放得開。
明蜉蝣自詡有著鬼術越行,然而依舊無法從這個和尚手中逃脫。
和尚也許確實不會天耳通,隻是耳朵痛,但是大概他是會神足通的人。
所以在三次越行之後,明蜉蝣被逮到了。
而莊白衣則是趁著明蜉蝣倒黴的時候,化作劍光竄了出去。
佛門也許沒了。
隻是和尚還是有的。
......
披甲的年輕人臉上的胡子已經很久沒有打理過了,看起來亂糟糟的。
高山上有著一條尚未結冰的河流淌下來是一件極為不易的事。
所以河邊搭著許多的帳篷,一路綿延而去,像極了一線風雪川原之中無數的草垛。
草垛也許是青黃色的,於是那些整齊有序的穿行在草垛之間的甲兵們也是帶著青色的。
那些青色甲胄,有著很強的避水避火禦寒的能力,隻是總是這樣,他們也不得不想辦法塞了許多絨草來保暖。
年輕人的青甲並不合身,是撿了某一個被凍死的士兵的盔甲,所以在這樣的天氣之中,自然更加的寒冷。
隻是他並沒有回營烤火,而是拄著劍,站在那條河流的旁邊,低頭看著自己臉上的胡須。
並不茂盛。
倒像是一些稀稀拉拉的雜草一樣。
年輕人的年紀,大概尚且不足以讓他長出令人一眼便覺得豪邁的胡須來,所以縱使留得再長,也生不出那種威嚴來。
年輕人在那裡看了許久,身後有個很是彆扭的腳步聲踏著雪咯吱咯吱的走了過來。
這樣的聲音,一聽就知道是個瘸子。
於是年輕人也走了兩步,原來也是個瘸子。
小瘸子的腿是被老瘸子打斷的,老瘸子的腿,是被更老的瘸子打斷的。
隻不過小瘸子被打斷了腿,反倒激起了更為憤怒的情緒,於是就跑去撞南牆了。
在槐都,一頭給自己撞得找不著南——雖然世人常說找不著北,但是小瘸子還是找到了北,帶著青甲狼狽的跑進了北方大漠裡。
更何況,他本就姓北,又怎麼可能找不著北呢?
倉皇北顧。
北台一直覺得他家先祖的名字不是很好,如果不是叫做北顧,又怎麼會導致他們在南方看了那麼久的北方?
當然叫做北島也不行,不然總讓他向著某個叫做南島的少年的時候,就覺得那是自己祖先輩的人。
叫做北伐最好。
隻是自家先祖,一個好好的函穀觀道人,為什麼要叫做北伐?
兩個瘸子在河邊站著,各想各的。
“鹿鳴這樣的地方,確實不需要駐紮太多兵甲,多了不論對於人間的負擔,還是對於我們的前行,都是一件壞事。”老瘸子北園站在河邊,向著更西麵看了過去。
北台看向了自家父親,又看向遠方。
越過這條河,越過這片風雪平原,是一座屹立在風雪之中的都城,那是整個人間都很少知曉名字的地方。
叫做極都。
為西極之都的意思。
黃粱雖然曆來被槐安人所輕視,但是至少他們依舊是活躍在人間的。
而不像鹿鳴。
世人一想到鹿鳴,便隻有好大的雪。
雪後麵是什麼?
大概少有人知道。
北台以前也不知道,但是現在知道了。
雪後麵是一個與世無爭,被風雪遮蔽的人間。
千年前的故事,哪怕是黃粱,至少也曾經抵抗了一段時間。
隻有鹿鳴,這片雪國,在無人問津之中,默默的成為了大風朝的一部分。
如果李阿三泉下有知,大概也得被氣死。
當年他為了防止自己在覬覦黃粱的時候,被鹿鳴人直入槐都,一直都留著數十萬大軍鎮守在雪原邊境。
穿越一大片遼廣的冰原當然是極為困難的事。
更何況還是要大軍穿越。
途中的折損,隻會遠高於戰損。
這也是李阿三在最初的時候,數次出兵,都沒能真正拿下鹿鳴的原因。
時代的局限性,使得這個帝王最後一事無成的在劍崖之上跳了下去。
這樣一個地方,大概安靜的就像不存在一樣。
當年還有阿彌寺的和尚行走四方,帶來鹿鳴的消息,後來阿彌寺沒了之後,這片風雪大地便少有人跡了。
......
北台安靜的看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倘若李阿三當年能夠有著這樣一支抵禦酷寒的青甲,人間的故事也許便不一樣了。”
倘若槐安當初向西麵的擴張,不會被風雪阻攔,也許妖主依舊在安靜的做著他的禮部尚書。妖族不會南去,神河也隻會是一個安靜的誕生在秋水的小妖。
隻可惜當初道門甲兵與機括之術的發展,雖然已經有了起色,然而也隻是在當初跨越幽黃山脈之時,甲胄乘風,從兩千多丈的高山一躍而下,驚豔了世人。
縱使如此,不得不提的是。
當初翻越幽黃山脈的過程中,那二十萬大軍,被凍死了摔死了數萬人。
所以大概一如北台所說,如果是青甲,那麼一切的結局都是不一樣的。
北園輕聲說道:“故事當然不一樣了,不止是當初,也是現在。”
北台從西門手裡搶走兵符的時候,故事就不一樣了。
這個當初的南衣城北大少爺,安靜地站在那裡,遠眺著那樣一處風雪深處,彙集了整個鹿鳴殘兵的極都,風雪之上,有著沾染著幽黃高山與冥河的瑰麗色彩,那是與清冷沉寂人間毫不相符的熱烈綺迷的色彩。
“那就從鹿鳴開始,重新講起。等到槐安搖搖欲墜.....”
北台拄劍立於風雪河畔,平靜的說道:“我會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