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小少年很是扭捏的說道:“我想......我想......給她臉上畫隻小狗。”
“......”
樂朝天低頭撫琴,歎道:“朽木不可雕也。”
陸小三很是惆悵的說道:“說起小狗,我又忘了帶狗了,算了,下次遇見草為螢,再讓他給我吧。”
草為螢自然已經離開了那處孤嶼,在海裡裝了一壺海水,說是什麼人間美釀,邊喝邊向著山裡走去了。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
陸小三當時看著那條小土狗蹦蹦躂躂地跟著那個青裳少年遠去的時候,還沒有反應過來。
等想起來的時候,那條或許叫做樂朝天或許叫做草為螢的狗,已經一路追著叼著少年的衣袍下擺跑得不見了蹤影了。
樂朝天輕聲笑著:“如果我是那條小土狗,也不會想跟著你這樣的人到處亂走。”
隻是話說完,樂朝天又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怎麼被陸小三說多了,自己也下意識的將自己代入成狗了。
抬起頭來,果然陸小三正在那裡很是放肆的笑著。
好在小少年笑了一陣之後,見樂朝天用著一種很是平靜的眼神看著自己,倒也默默的收斂了笑意。
畢竟是師叔,該慫還是慫。
不然到時候好吃的都沒有了。
青色的葫蘆在暮春雲端向著遠方而去。
陸小三在葫蘆口打著哈欠,於是又趴了下來,懶洋洋的問道:“我們這一次要去哪裡?”
樂朝天坐在那裡彈著琴,輕聲說道:“去看看我師兄。”
陸小三驚喜的坐正了。
隻是在聽到樂朝天補充的那一句之後,又趴了下去。
“是另一個師兄,不是你南師叔。”
“好吧,我們去做什麼?”
樂朝天好像在笑著,不過小少年因為是趴著的原因,並不能看見。
應該是在笑吧。
陸小三這樣想著,然後便聽見了樂朝天那種很是愉悅的快樂的像是浮躍在清溪之上的春光一樣的聲音傳來。
“去看一些很是有趣的東西。”
陸小三心想還有什麼比在一個可可愛愛的小姑娘臉上畫一條吐著舌頭的小狗更有趣的呢?
如果小少年真的是個劍仙,大概他就會毫無顧忌的怒斥著樂朝天——你懂個錘子的有趣。
不過也有可能如果他真的是個劍仙,大概也不會在小姑娘臉上畫王八了。
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著草為螢那種騙人說著奇奇怪怪的咒語的惡趣味。
陸小三發現這件事的時候,是在葫蘆上睡覺,結果滾落到了海裡,被海水嗆得說不出話來,但是那個葫蘆依舊按照他的想法先變小,落到了身下,再變大將他托浮了上去。
於是那一日起,陸小三便知道樂朝天可能不是狗。
但草為螢真的是狗。
所以後來陸小三便自己給葫蘆的口訣改了名字。
叫做請寶貝現身,請寶貝轉身之類的。
一聽就比什麼妖怪妖怪還我爺爺厲害多了。
陸小三甚至還想在裡麵藏一些從劍湖叫來的劍。
到時候和人打架的時候,彆人在那裡吭哧吭哧的拔著劍,自己就背著葫蘆,並指如劍,一聲劍來,然後唰唰唰,無數劍光就從葫蘆裡跑出來了,豈不美哉?
陸小三覺得這個畫麵比帶著小土狗坐在崖上彈著曲子念劍名瀟灑得多。
小少年一想到這裡就興奮了起來,也不顧葫蘆正在雲端飛著,坐在葫蘆口就開始念著詩。
“大鵬一日同風起......”
鬆果一臉古怪的看著趴著趴著就開始念詩的小少年。
“你在做什麼?”
難道是上次在那些南去的妖族麵前裝得還不夠過癮?
陸小三自然沒有理會她,隻是絮絮叨叨的念了一大串劍名,而後用著體內微末的元氣,將他們承接了下來,抱在了懷裡,趴在葫蘆上吭哧吭哧的往葫蘆口爬去——總要吭哧吭哧,不如人後吭哧吭哧,人前瀟灑超然。
陸小三在那裡碎碎念著,而後拔開了葫蘆塞子,將手裡的劍一柄柄的往裡麵塞著。
“這柄叫大鵬,這柄叫一日同,這柄叫風起.....”
便是樂朝天都是神色古怪的放下琴,走了過來,看著趴在葫蘆口,迎著高天之風往葫蘆裡塞著劍的陸小三。
看了許久,樂朝天倒是好像明白了陸小三想要做什麼,倒是輕聲笑了笑,說道:“這樣好像也不是不行。”
陸小三回頭看著樂朝天,狐疑的說道:“師叔知道我要做什麼?”
樂朝天笑眯眯的說道:“是不是背著葫蘆咻咻咻。”
陸小三心想不愧是師叔,我這麼天才的想法都能被他知道了。
隻有鬆果一臉茫然的坐在那裡,這是要做什麼。
陸小三繼續往葫蘆裡塞著劍,一直到將這一批喚來的劍全部塞進了葫蘆裡,而後將抱起葫蘆塞子又艱難的塞了上去。
樂朝天站在葫蘆口,看著又仔細檢查了好幾遍的小少年說道:“然後呢?”
“然後?”
陸小三嘿嘿一笑,有模有樣的負手立於葫蘆之上,仰頭看著前方,抬手一指,不無傲然的說道:“劍來!”
隻不過小少年的元氣太過微弱,倒是沒有能夠很帥的將那個葫蘆塞子撥開。
樂朝天輕聲笑了笑,向前一步,並指如劍,一指前方,一身道韻擴散而去。
“劍來!”
刹那之間,那些被陸小三一柄柄塞進了葫蘆的劍儘數化作劍光浩然而出,向著前方天地之間穿梭而去。
而後又被這個學了半年劍的道人禦使而還,帶著許多青色的劍火,環繞在了葫蘆四周。
陸小三先是怔怔的看著這一幕,但隨即又反應了過來。
壞了,不應該是我裝的嗎?怎麼讓師叔裝起來了?
不過小少年看著神海裡微末的元氣,歎息了一聲,算了算了,讓師叔裝就讓師叔裝吧,誰叫自己隻是一個見山小劍修呢?
樂朝天看著一旁唉聲歎氣的小少年,輕聲笑了笑,將那些劍都彙聚了過來,落在了小少年懷裡。
陸小三捧著一大堆劍,疑惑的看向了樂朝天。
這個衣袍飄飄的道人隻是笑眯眯地說道:“該你裝了。”
陸小三過來好一陣才反應了過來,一麵罵著樂朝天這個狗賊,一麵又吭哧吭哧的爬到了葫蘆口,在那裡趴著裝劍。
確實是陸小三在裝。
陸小三罵罵咧咧的裝完了劍,又有些不死心的喊了老半天劍來,可惜那些劍就好像在裡麵喝醉了一樣,打死都不出來。
一直到小少年頗有些忿忿的在葫蘆口躺了下來,樂朝天才看著那些劍光穿行留下劍痕微微笑著。
“劍湖確實可以是劍葫,陸小三,你也許確實可以在天涯劍宗的劍譜上留下名字。”
陸小三哀愁的躺在那裡,說道:“但我都沒法讓劍出來。”
樂朝天轉頭看著那個很是愁苦的將不聞鐘舉在眼前看著的小少年,輕聲笑道:“那是因為你的劍勢還不夠。”
“那師叔怎麼就直接喚出來了?”
“因為我境界太高,劍勢不夠,我可以讓他劍勢夠。”
陸小三琢磨著樂朝天的話語,而後端端正正的坐了起來,看著樂朝天說道:“那我應該怎麼做?”
“就像養劍意一樣。”
樂朝天輕聲說著。
“劍意要養,劍自然也要養。人間會走得越來越遠,一如所有正在歲月裡緩緩前行的東西一樣,劍道不應該隻停留在磨劍之上。”
這個懶懶散散的學了半年劍的道人很是驚歎的說道:“世人該養劍了。”
陸小三自然也明白了過來,怔怔的坐在葫蘆口上,向著遠方看去——這個小少年鮮少有著有著認真的誠摯的神色,一如在看著千年後的人間一樣。
“所以一千年以後的人間,會是什麼樣子的呢?”
小少年的眼眸之中有著無限的憧憬。
也正是在這一刹那,這樣一個小少年突然便明白了為什麼那個青裳少年好像總是在長久的安閒的深情的看著人間了。
一千年前,他也曾這樣想過吧。
那是複古流劍道向著劍意之道過度的時期,那是大道初生的一千年。
有隻手落在了小少年的肩頭,陸小三抬起頭來,看見了樂朝天那雙好像落滿了人間春光的眼睛。
小少年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個眼神。
裡麵灼灼生輝。
像是一萬場人間夜色裡繁盛熱烈的燈火。
“你來告訴他們,你們來告訴他們。”
這個熱衷於美食,曲樂與人間風光的師叔輕聲笑著。
“人間的少年會告訴少年的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