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花覺得自己好像一覺並沒有睡了很久。
當然,也有可能是乘著小舟穿行在海上,四處傳來的聲音總是大同小異的原因。
事實上,小道童醒來的時候,腿腳已經麻了,眼前一片膏盲,而風聲便在耳畔隨著浪聲卷動著。
這樣的感覺,又讓這個小道童覺得也許已經過去了一千年一樣。
唯一讓小道童感到心安的是,那隻掌心的手依舊在握著。
於是那種是否短暫或者漫長的猜想,便在那隻緊握的手掌傳來的溫度裡,漸漸的消失而去。
於是也許便會在黑暗裡隨著暢想飄遠的思緒,又重新回到了人間。
時間應該是下午了。
因為照在身上的陽光有些很是明顯的暖意。
王小花在那裡安靜的靠著船沿躺了好久,才慢慢坐了起來,端正的坐在船上,向著船尾方向偏了偏頭,卜算子依舊沒有說話,於是小道童便回過了頭去,問著那個坐在船頭的師兄。
“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
王小花想象著那個師兄的模樣,還有他回答的東西,譬如明天,後天,或者還要很久。
但事實上,那個道人隻是輕聲笑了笑。
“很快了。”
於是小道童很是安心的在舟上等待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這個小道童很是敏銳的側耳傾向了小舟前行的方向。
那裡的風裡似乎有著許多的水流聲。
像是無數滴漏一般,正在一點點的向著更下方滴落而去。
隻是大海裡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聲音呢?
握著小道童手的道人大概在那裡微笑著,然後站了起來,小道童於是也跟著站了起來。
“你聽到了嗎?”
道人的聲音在小道童耳邊傳來。
小道童很是誠懇的點著頭。
小舟似乎已經停了下來。
於是有雙手停在了小道童的耳邊,是那個帶著他在人間走了許久的卜算子的手。
那條用道袍卷成的眼帶被解下了。
黃昏時候的海天是柔軟的。
隻是許久未曾見光的小道童還是下意識的在那些光線的刺激下,抬手遮住了眼睛。
一直到漸漸適應了那些從指縫裡漏出來的光芒,王小花才緩緩移開了自己手,而後怔怔的站在了小船上。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當小道童放下遮在眼前的左手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腦海裡便下意識的浮現了一句這樣不知從何聽來的詩。
遠方如同弧蓋籠罩的昏黃色的天空之上,有著一輪淺淡的白月正在緩緩升向天空,雲煙繚繞,一派迷離而夢幻的色彩。
隻是讓小道童呆愣住的,並不是天上的明月。
而是水中的明月。
這一艘停在東海不知幾萬裡的小舟前方,是一輪無比巨大的澄澈的映照著黃昏色彩的鏡子,就像是海裡的明月,照在了天穹之上一般。
小道童怔怔的看著那一處如同一輪真正的浩大白月一般沒入了海中大半的鏡子。
“那是什麼?”
那個第一次見麵,但是小道童都忘了去看看長什麼模樣的年輕道人葉逐流,從懷裡摸出了一麵掌中之鏡,比在了身前,帶著裂紋的鏡中畫麵漸漸由無數混沌的光點,化作了一片澄明而柔軟的暮色,如同透明的一般。
人間好像有著三輪月色。
“那就是缺一門。”
葉逐流輕聲說著。
“是我們嘗試用來握住命運的地方。”
小道童滿是驚歎的站在那裡。
她並沒有看見自己小時候一直想象的海裡的那種仙山。
但是眼前這樣的東西,和仙山又有什麼區彆呢?
那一輪暮色裡的白月之鏡下有著許多的像是浮島一樣的存在,上麵開著許多不知名的白花,就像圍繞在月色周圍的流雲一般。
小舟便停在這樣一處地方。
葉逐流牽著小道童的手,離開了小舟踏上了那些白花之島。
卜算子便攏著手的走在了一旁,這是回家的姿態。
王小花一直張著嘴,睜大著眼睛,看著遠方的碩大的月輪。
“這真的不是天上的那個月亮嗎?”
王小花轉頭看著葉逐流問道。
葉逐流轉頭看著這個小道童,微微笑著。
“當然不是的,天上的月亮是很遠的,而這個是很近的,就在海上的。”
三人緩緩穿過了那些綿延的浮島之上的白花之樹。
一直到走得更近了一些,這個小道童才發現那一輪像是半浸於海麵之上的白月之中,似乎隱隱有著一些人影在走著,時而遠去,時而停留。
“那是師兄們嗎?”
小道童伸手指著那邊問道。
“是的,也有師叔們。”
當初青天道瓦解的時候,有許多去了山河觀,也有許多來了缺一門。
所以自然會有著許多師叔。
“他們在做什麼?”
王小花很是不解的問著。
“他們在做缺一門。”
葉逐流的這樣一句話,讓這個小道童很是茫然的撓著頭。
在做缺一門是什麼意思?
三人離那樣一處白月越來越近,王小花覺得自己就像是在穿過某個神秘的白花秘境,而那個秘境的儘頭,便是通向天穹之上的那輪白月一般。
向著兩旁看去,那一輪白月的輪廓已經占據了整個海麵,海水要在很是遙遠的地方,才會蕩漾著暮色,環繞著這輪海中之月流去。
一直到真正停在了那樣一處白月之前,這個小道童發現自己需要將整個腦袋都仰了起來,才能夠隱隱看見那些泛著清輝與霞雲的邊緣輪廓。
就像是以前在山下小院子裡,看著月色睡著了,於是夢見了自己走到了天上的明月之前的那些瑰麗奇特的夢境一般。
王小花深深的沉浸於其中,許久都無法擺脫那樣一種震撼的情緒。
人間一路走來,但其實她什麼都沒有看到過,所有的記憶的畫麵,依舊停在了那個南衣城外的青山腳下的小山村之中。
少年何曾識明月,呼作玉盤自未羞。
“你覺得怎麼樣?”
王小花怔怔的在那裡抬頭看著那一幕的時候,突然便聽見了那個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說過話的卜算子突然開口問了這樣一個問題。
王小花有些不明所以,隻是很快她便意識到,那個問題,並不是在問著自己。
在自己的前方,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穿著古樸而威嚴的黑袍,背對著三人不可見麵容的男子,便那樣與自己一般,正在抬頭看著那輪月色。
古楚神鬼,執掌生死權柄的大司命。
隻是不是為何,無論是卜算子還是葉逐流,都沒有去看那裡,隻是看著自己的眼睛。
這個小道童好像意識到了什麼,低下頭去,在腳下找了一處漂浮著白花的石坑水窪。
於是她便看見了自己的眼眸之中的東西。
白月依舊,占據著整個瞳眸,而在那樣一輪白月之前,那個黑袍神鬼正安靜的背著白月而立。
就像是一幅定格的畫麵一般。
這讓這個小道童下意識的向後退去了一步,眸中的畫麵似乎這才消散了。
但很快卜算子便重新牽住了這個小道童的手。
小道童心中這才安定了一些。
然而在此刻,王小花卻也是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卜算子的手,似乎並沒有葉逐流的那種溫度,相反的,帶著一些涼意。
這是現在才有的嗎?
王小花怔怔的想了許久,才想起來並不是的。
而是從東海一路走來便在慢慢變冷了,一直到她握過另一雙更為溫暖的手之後,才意識到了這個老道人的手已經沒有當初那麼溫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