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著白雪之劍的白衣女子出現在了青天道山下的小鎮裡。
這樣一個九疊劍修的到來,哪怕是青天道,自然也需要認真對待。
在山下小鎮邊緣,那個青天道老道人已經等了很久,隻不過大概沒有幾個春秋那麼久遠。
小鎮裡倒是安寧得很。
謝春雪走過這處人間小鎮的時候,頗有些感歎。
南方已經成了一鍋粥了,北方卻是安然無恙。
哪怕是當初妖族之亂,亦是沒有對人間以北造成什麼巨大的影響。
畢竟南方觀望南衣城,北方觀望槐都。
南衣城一片狼藉,南方自然安寧不下來。
謝春雪負劍穿過了小鎮,出現在了那處山下。
老道人便在當初江山雪等待陳懷風的那處清溪邊。
“前輩為何前來青天道?”
謝春雪負劍而立,並沒有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反倒是輕聲笑著說起了那一句話中的稱謂之詞。
“你我都是九疊之修,又何必以前輩相稱?”
老道人平靜的豎掌行禮。
“當年是前輩,現而今自然依舊是前輩。”
倘若謝春雪與謝朝雨之間沒有那一層身份,大概也不會有著前輩之稱。
謝春雪歎息一聲說道:“按照這麼說來,那麼你青天道白玉謠,豈不是也要叫我前輩?”
老道人緩緩說道:“倘若觀主願意稱前輩,那麼自然是前輩,更何況,當初人間劍宗曾經會幫青天道斬除內亂,亦是得益於前輩相助。理應如此而已。”
謝春雪輕聲說道:“但是我今日來此,並非什麼善事。”
老道人隻是讓開了上山的路,執禮而道:“請。”
大約善事與否,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
謝春雪負劍而去。
百年前的故事,造就了現而今青天道無比沉靜的局麵。
大約近些年來唯一的改變,便是觀中漸漸茶香四溢。
謝春雪走在那些青色道觀旁的小道上,緩緩說道:“看來當初觀主讓枸杞劍入觀一事,確實是認真的。”
老道人輕聲笑了笑,說道:“自然是認真的。”
謝春雪像是在開玩笑一般說道:“那麼釣魚呢?”
老道人卻是認真的想了想,說道:“或許也行。”
謝春雪有些詫異的轉頭看了一眼一旁的老道人,倒也是沒有說什麼,隻是繼續向前而去。
觀外林中有尋梅境弟子烹茶而坐,看見了二人,倒是很客氣的行著禮。
“師叔,前輩。”
那些年輕的弟子自然不可能認識謝春雪,隻是很顯然,能夠讓這個前代青天道師叔祖去迎接的,自然不會是尋常劍修。
謝春雪倒是認真的點頭回禮,又走到了那一旁,看著那一壺正在煮著的茶水,說道:“讓我也嘗一嘗如何?”
弟子顯然有些猶豫,自然不是因為舍不得,隻不過因為自己才始學著煮茶,大概會擔心煮得不好。
隻不過在看見一旁老道人那一隻獨眼中帶著的應許的意思之後,那名弟子還是誠懇的抬起茶壺,在一旁的矮桌上倒一杯,而後呈給了謝春雪。
“前輩,請。”
謝春雪接過了那一杯茶,便站在林邊小口的抿著,而後輕聲笑著說道:“確實不錯。”
大約是受到了誇讚,那個弟子變得興奮起來,很是真誠的說了一聲:“前輩謬讚了。”
雖然說的是謬讚,但是神色裡滿是得意。
老道人輕聲說道:“前輩也愛喝茶嗎?”
謝春雪淡然的笑著說道:“我隻愛釣魚,至於茶水,隻要能夠入口,自然都算不錯。畢竟有時候枯坐一日,難免口乾舌燥,如果沒有茶水,我就會喝一口湖水。”
那名弟子的興奮之色肉眼可見的褪去了。
隻不過謝春雪又轉頭看著他說道:“但你的茶確實不錯。”
那名弟子臉色又好看了一些,隻不過大概沒有先前那般亢奮了。
老道人與謝春雪繼續走著。
一直到後山之後,觀中茶香才漸漸淡了下去。
老道人在那條通往山謠居大湖的山道上停了下來,卻是再次看向謝春雪問道:“所以前輩來青天道,是為了什麼事?”
謝春雪依舊沒有正麵回答這樣一個問題,隻是輕聲說道:“當初白荷與北台,帶著三十萬青甲反叛之事,陛下知道嗎?”
老道人沉默了少許,伸手向前方,看著謝春雪說道:“請。”
這個白衣女子自然不是為了青天道而來。
而是某個留在觀中養傷的人間帝王。
謝春雪點了點頭,而後執劍沿著山道一路走去,而後在某陣漸漸平息的琴音裡,停在了那處映照著四月天光的大湖邊。
大湖對岸,有女子坐而撫琴,亦有帝王坐而療傷。
滿湖劍意道韻不止。
白衣女子在湖畔停下,執劍一禮。
“人間劍宗謝春雪,見過師伯,觀主。”
所以前輩如何,終究隻是戲談。
白玉謠雖然是晚輩,但是終究是人間三觀之一,大道十二疊的道修,哪怕謝春雪再如何是某個道人的太奶奶,也自然不會自稱前輩。
白玉謠坐於山謠居前,抬頭輕聲笑著說道:“陽春劍謝春雪,倘若不是你當年化妖太早,說不定我真要叫你一聲前輩。”
謝春雪微微一笑。
“活著的晚輩,自然要比死了的前輩好。”
謝春雪是兩百年前的劍宗弟子,當年的年輕三劍之一,倘若不是那麼早化妖,舍棄了一身世人的天賦,大約也會是九疊之上的存在。
隻是倘若不化妖,那麼大風曆一千零四年的人間,自然便見不到這樣一個握著白雪之劍的女子。
取舍之事,在人間之中,自然是無處不在的。
白玉謠輕聲笑了笑,站了起來,疊手腹前,看著謝春雪說道:“所以陽春劍來青天道做什麼?”
謝春雪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看向了那個湖畔一身劍意環繞的黑袍帝王。
“有些事情不能理解,所以前來問一問師伯。”
神河依舊安坐在那裡,什麼也沒有說。
白玉謠亦是看了那個人間帝王,而後輕聲說道:“你想問什麼?”
山居大湖長久的沉寂著,一直過了很久,謝春雪才輕聲說道:“師伯當初那一劍,是什麼意思?”
白玉謠柔聲道:“哪一劍?”
謝春雪深深的看著那個帝王。
“人間一線。”
倘若東海那些打鬥,世人所能遙見的,便隻有橫流的劍意,隕落的劍光。
但是那樣一劍,聲勢之浩蕩,便是整個人間都為之側目,便是當初遠在黃粱的瑤姬,都是以冥河之水,化作一道屏障,將整個黃粱都籠罩了進去。
至此,那個湖畔靜坐的帝王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平靜的看著謝春雪。
“你覺得有什麼問題?”
謝春雪平靜地說道:“陛下是什麼人,我們都很清楚,也許世人會因為天獄之事,對於陛下有所微詞,但是陛下又如何會是用那樣一劍的人?”
人間懸於一線而決於一念。
倘若不是那個青裳少年的酒葫蘆出現在了那一劍之前,自東海至鹿鳴,這樣一片廣袤的人間,將會再無人跡。
神河平靜的看了謝春雪許久,而後淡淡的說道:“當初在東海的時候,叢刃曾經說過一句話,叫做——但我不過是人非夢,有什麼是世人能做而我不能做的呢?他叢刃是人非夢,我自然也是,他都敢打爛東海,我為什麼不能打爛人間?是非如何,終究一念之間的事,今日是好人,明日也可以是惡人。”
謝春雪長久的看著那個湖畔帝王,而後平靜的說道:“我不信。”
神河淡然道:“信不信由你。”
這位帝王很是平靜的重新合上了眼。
白玉謠微微笑著,看向那個湖畔白衣女子。
“你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謝春雪沉默了許久,而後執劍行了一禮,輕聲說道:“沒有了,多謝觀主。”
白玉謠輕聲說道:“你沒有了,但是我有。”
謝春雪靜靜的看著那個向著湖中橋上而來的女子,一襲素色道袍之下,有赤足若隱若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