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走到了謝春雪身前,這個總是柔弱的在服藥的十二疊道修才帶著許多濃鬱的道韻停了下來,緩緩說道:“你既然知道陛下會在這裡,那麼應該便知道,人間劍宗去了槐都,青天道不可能坐視不理,哪怕你們擁有諸多大道劍修,在槐都這樣一個地方,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又何必如此?”
謝春雪沉默少許,輕聲說道:“倘若我是大風曆一百年的劍宗弟子,也許我可以攔住他們,但我是大風曆八百年的劍宗弟子,我管不住他們。”
人間劍宗並沒有大風曆一百年的弟子存世了。
人妖之事,需要一個極為漫長的接受的過程。
在最初的幾百年裡,哪怕是人間劍宗,亦是沒有劍修會選擇化妖。
也不會有妖修入劍宗。
又或者說,倘若謝春雪的境界再高一些,她也可以攔住他們。
就像當初嶺南去看陳懷風與梅溪雨之事一般。
境界高與活得久,總要有一個拿得出手的。
白玉謠歎息一聲,緩緩說道:“所以一切終究還是落入了某些人所設想的命運之中不是嗎?”
謝春雪輕聲說道:“這是陛下的選擇。”
“是誰的選擇已經不重要了,人間走到如此境地,恰恰也說明了,他們也許是對的。”
謝春雪沒有再說什麼,白玉謠亦是沒有,隻是長久的看著麵前的這個女子劍修。
一直過了許久,這個青天道觀主才斂去了那些情緒,輕聲笑了起來,伸手自袖中摸出了一個很是精致的木盒子,遞給了謝春雪。
執白雪之劍的白衣女子很是疑惑的看著那個盒子,隻是直到看見了那上麵的一個囍字,才意識到這是什麼東西,兩頰倒是有了一些緋色。
“前輩再蘸,晚輩總要意思一下。”白玉謠微微笑著。“裡麵是一塊前些日子我親手炒的茶餅。”
大約在這樣的故事裡,白玉謠才是一個晚輩。
謝春雪接過了盒子,確實有著一些茶葉的清香。
“當然,隻是一些茶葉,未免有些禮薄,所以想來想去,我又在裡麵多放了一些東西。”
白玉謠繼續說著。
謝春雪好奇的問道:“是什麼?”
“一張紙。”
“一張紙?”
“當初陛下自《人世補錄集》中撕下來的一頁。”白玉謠輕聲說道,“裡麵有著天工司千年來的諸多補漏之處,現而今正好可以借著這件事,送還給缺一門。”
謝春雪神色肅穆,真誠的向著白玉謠行了一禮。
“多謝觀主。”
《人世補錄集》在人間的地位,自然不如《青牛五千言》。
然而這樣一本有著道聖當年親自對大道進行探尋解讀的書卷,在當下大道興盛的人間,意義遠勝過那本五千言。
任何一頁的缺失,都是極為重大的損失。
更何況,能夠讓神河親手撕下來的,自然便藏著諸多秘密。
白玉謠微微笑道:“不用客氣,隻是有些事我需要提醒前輩。”
“觀主請講。”
白玉謠站在四月的風中,一身道袍被吹得飄忽不已,這個一身素裙在風裡看起來無比柔弱女子伸出了一隻手,點在了那個盒子上。
“希望前輩能夠轉告我師兄,一切萬般慎思。”
“世人成仙之道,便在其中。”
謝春雪驀然睜大了眼睛,人間一切的風聲,在這一刹那,大約都抵不過這個柔弱的女子那無比溫和平靜的一句話。
這個白衣女子怔怔的站在那裡許久,而後才無比慎重的將那個小盒子放入了懷中,再度一禮。
“多謝。”
這個白衣女子說完之後,看了一眼湖畔那個閉目靜坐的帝王,而後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
人間所有的故事,在這一刻,對於謝春雪而言,大概都已經不重要了。
一直到謝春雪化作劍光離去,站在橋頭的白玉謠才收回目光,轉身向著山謠小居而去。
這個素色道袍的女子停在了山謠居前,重新在那裡坐了下來,抬手按在了琴弦之上,卻是遲遲沒有琴聲傳出,一直過了許久,這個天下三觀之一的女子才輕聲說道:“道聖李缺一,確實不負其名。”
這個女子輕聲笑著,目光無限柔光的看向了那個湖畔帝王。
“當然,陛下也是的。”
或許天工司亦然。
......
明蜉蝣不停的咳嗽著,眉毛上滿是風雪,看著山隘對崖的那個白衣和尚,又看向了那一處風雪迷蒙裡走來的那個人,緩緩說道:“這個人是大師的有緣人嗎?”
蕉鹿大師隻是安靜的端坐在那裡,白衣和尚坐於風雪,自然是無比的出塵縹緲。
“不是的,那是莊白衣的有緣人。”
明蜉蝣想要挑眉,但是並沒有挑起來,於是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眉頭早就被這個和尚打爛了。
所以搭著眉毛,一臉的愁苦樣。
但是這個南楚巫並不愁苦,隻是認命的坐在那裡。
哪怕當初他們早已經想過可能會出一些變故。
隻是這個變故這般大,大得像是在開玩笑一樣。
佛門都消失千年了,結果你跑出來一個這麼厲害的和尚?
明蜉蝣又轉頭看向了西麵的風雪之地。也不知道莊白衣那個人間劍宗的劍修現而今跑到哪裡去了。
二人唯一的希望,大概就在於黑袍劍修能不能夠找到那一處曾經的四大修行地之一。
等這個南楚巫回過頭來的時候,那個風雪裡的身影已經走得很近了,是一個劍修。
明蜉蝣在看見那個人的時候,倒是有了一些驚詫。
因為這人他見過。
當初南衣城的時候,那些在南衣城城頭的劍修之中便有著這樣一個人。
南德曲。
劍宗園林之中年紀最大的弟子。
小道九境的修為,在人間自然是很高的,畢竟是上境劍修。
隻不過大概在風雪山隘之上的二人之間,這是一個很是尋常的境界。
這個當初在竹林潭崖之下想了很久,才終於想明白自家師姐迫切的想要將自己嫁出去的想法的劍修,在與那個湖中的年輕道人以師姐為籌碼,做了一個交易之後,成功得到了莊白衣的下落,於是一路披風瀝雨,穿過了三月人間,向著這樣一處風雪之地而來。
隻是在看見山崖之上的兩個人的時候,這個三十六歲的劍修顯然也愣了一愣。
明蜉蝣他雖然未曾見過,但是很顯然這是一個南楚靈巫,於是某些身份便順理成章的猜了出來。
當初黃粱四大靈巫一同前往南衣城,最後忱奴死於公子無悲之手,而公子無悲死在了張小魚手中,叔禾退場而去,便隻有明蜉蝣下落不明,卻原來跑到這裡來做了一個倒黴蛋。
南德曲看見明蜉蝣的那般慘狀,又下意識的看向了對崖的那個白衣和尚,自然也能明白是什麼一種情況。
這個九境劍修很是誠懇的向著那個和尚行了一禮。
“人間劍宗南德曲,見過大師。”
雖然人間曆來流傳著佛門消失已久,隻是一個這樣的和尚便出現在了眼前,南德曲自然不會有什麼想不開的地方。
和尚坐在崖上,唱了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貧僧在此,等候多時了。”
南德曲愣了一愣。
而後便見那個和尚微微笑著說道:“施主可否幫貧僧一個忙?”
南德曲猶豫了少許,而後輕聲說道:“大師請講。”
和尚抬手化作掌刀,將自己的雙耳割了下來,拋向了那個崖下的劍修。
“帶著它,去找到那個莊白衣的劍修。”
南德曲低頭看著落在手中的一雙被凍得生痛的耳朵,而後歎息一聲說道:“看來大師早就知道晚輩為何而來了。”
和尚隻是輕聲笑著。
於是劍修沒有推辭理由的帶著耳朵繼續向西而去。
明蜉蝣看著那個身影消失在風雪裡,又看向了對崖的和尚。
“大師為何笑得這麼開心?”
“阿彌陀佛,因為耳朵不痛了。”
“......”
沒有屁股,就不會屁股痛。
所以沒有耳朵就不會耳朵痛也是合情合理的。